高炽道:“江相赠茶时便说这天热难耐,如今高某泛舟多时,刚巧有些口渴。既与江相有缘相见,可否厚颜再讨杯茶喝?”
江月明闻言抬眸,对他眯眼一笑,道:“巧了,本相今日出游仓促,刚巧未来得及装带茶具,殿下——怕是要失望了。”
“无妨!”
高炽扬手一挥,身后撑竹蒿的关山鹿立即便恭敬地端上了一个茶盏。
青中泛蓝,好若雨过天晴。
他将那茶盏端在手里,道:“江相说巧不巧,高某这儿刚好备了茶盏,模样漂亮巧丽精致,里头还有几口喝剩下的凉茶,管宰辅大人讨壶热水总可以罢?堂堂宰辅,该不会吝啬?”
“你……”
江月明握着玉勺的手指微微收紧,强忍住将勺子丢出去砸那张笑脸的冲动。
他手里拿的不正是她府上的茶盏么?
这人不仅喝了她的茶,还顺走了茶盏,现在还继续管她讨水喝?
真真是——厚颜无耻!
江月明越看越觉得那张俊脸面目可憎,但她面上依旧端得一副宽怀大度的贤相风范,云淡风轻地弯了弯唇角:“世子殿下,真是……雁过拔毛,锱铢必较啊。”
高炽与她一笑,搁下茶盏,右手一翻,两只长指间夹起一枚古旧铜钱。
他特意举高了些,傍晚的夕照穿过铜钱上小小方孔,在江月明的眼中映起一点璀璨的光亮。
“锱铢必较,才好算得清一枚铜钱的账。”
“……又是这铜钱?”
两人一高一低,目光相接。
高炽举着那枚铜钱,嘴角的笑意淡去几分,喉头微紧,“江相难不成,真是贵人多忘事?”
江月明瞧着那枚在阳光下泛着温润光泽的旧铜钱,细思良久,一片空白的脑海中才爬过一丝极其微弱的熟悉感。
好像很多很多年以前,也曾有个人这般举着一枚铜钱给她看,可她看不清记忆中那人的面貌,也听不清那人说的什么,只隐约嗅见凛冽的风雪气。
模糊的人影转瞬即逝,细若游丝的熟悉感也散了个干净。
高炽见江月明久久不语,举着铜钱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他盯着她脸上的神情,目光深邃而沉静,想从她脸上捕捉到一丝一毫的不同与变化。
哪怕是……伪装。
然而江月明的茫然困惑十分真实,她摇了摇头,甚至语气里还添了几分歉意,“……实不相瞒,江某确未想起曾与世子殿下有过什么交集,许是殿下……认错了人?”
她话音未落,高炽唇角那抹惯常的、带着几分戏谑的笑意似乎僵了一刹,眼底深处某种微弱的光,悄然熄灭了。
他没有再追问,只是沉默地将那枚铜钱收回了袖中,再抬眸时,面上还是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仿佛方才的沉寂从未发生。
“既是如此,高某自是不会白讨江相的茶。世人皆道红莲冶艳,白莲清绝,却都不及莲相风姿一瞥。此花新绽,高某愿赠予江相,聊慰……莲心千千结。”
他负手将怀中那支新采的荷花献给她,姿态翩然潇洒。
江月明不买他的帐,皓腕轻抬,衣袖如流云拂过。
“登徒子。”
“扑通!!”
一柄舀梅子汤的玉勺,不偏不倚正好砸在高炽脚边的水面上,溅起一片高高的水花。
“诶,郎君!”
关山鹿丢了竹蒿,忙去扶他。
“无事——!”
高炽迅速收了花,脚下步子飞转,却还是未来得及完全避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