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橡木大门被侍者拉开,发出一声“嘎吱”呻吟。
一股混合着昂贵香水、雪茄烟灰和烤制食物油脂的热浪,像一记物理攻击,“Duang”地糊了褚郁一脸。她感觉自己像一头栽进了桑拿房,还是被工业香精腌制过的那种。
长桌两侧,宾客满座,清一色戴着面具,活像一场盛大的化装抢劫现场。
褚郁被引向长桌最末端的空位——经典“灰姑娘”C位,数道视线透过面具眼孔,无声地黏附上来,冰冷滑腻如同蛇信。她能清晰感受到那些目光在她过于纤细的手腕、锁骨嶙峋的轮廓上反复刮擦、掂量。
评估,像在集市上打量一头待价而沽的牲口,带着隐晦的挑剔与不满。
废土拾荒者对这种“货物评估”的眼神再熟悉不过了,通常出现在你刚扒拉出一件好货,还没来得及捂热的时候。褚郁沉默地走过,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打个哈欠。
她的邻座是位臃肿男人,粗呢外套沾着几点顽固的干涸泥渍,在满室流光溢彩的华服中,宛如一颗掉进珍珠盘里的羊粪蛋。脸上扣着个粗糙的木质猪头面具,露出的脖颈皮肤粗糙泛红,呼吸间散着浓重麦酒和牲畜棚的气息。
农场主?褚郁给这行走的有机肥堆下了定义。
面具后的浑浊眼珠将她一扫,鼻腔里发出一声沉闷的“哼”。
褚郁:……行吧,确认过眼神,是互相嫌弃的人。
晚宴在一种紧绷的静默中开场,偶有银匙触碰瓷盘的轻响,证明这群“面具精”还活着。
但很快,猪头面具格里菲斯先生,率先打破了这脆弱的平衡。
他用那只不甚灵便的手抓起汤勺,舀了一大口南瓜羹塞进猪嘴面具下方的孔隙,吞咽声粗嘎,然后,他似乎被某种郁结在胸口的怨气驱使,猛地撩下汤勺。
铛——
银勺撞在盘沿,噪音成功吸引了所有“优雅”面具的注目礼。
“啊!”格里菲斯像被自己吓了一跳,随即声音拔高,对着空气或者他邻座一位戴着孔雀羽半面罩的女人抱怨道,“憋屈,这城里日子,一天贵过一天。城门税、商铺费,刮得刚卖两头肥猪的钱袋就瘪了一半,连最下等的‘货’都涨价了。”
他肥厚的巴掌拍在洁白亚麻桌布上,震得餐盘和酒杯晃荡,几点汤渍溅出,引来近处几道嫌恶的目光。
孔雀羽面具下传来一声克制而优越的轻笑。
旁边戴着狐狸面具、衣饰考究的老者(可能是位乡绅或小庄园主)放下餐巾,声音不高却清晰:“格里菲斯先生,这就是您的不对了。维系城市文明自有代价。铺路的石板、守夜的士兵、洁净的泉水…哪项不需花费?难道我们该与那些沿街乞讨、衣衫褴褛,连个铜币都榨不出油水的贱民一般,忍受泥泞黑暗吗?”他用一只镶嵌着细小玳瑁的银匙,优雅地舀起一块红肉。
“就是这话。”一个戴金属鹰隼面具的男人接口,“瞧瞧东区那些破落户,懒惰,愚昧,生了满坑满谷的孩子,却连养活自己都做不到,就知道向仁慈的特曼尼夫人哀求施舍。可怜?哼,那些不事生产、只会伸手的蛀虫才不值得怜悯。每次看到那些孩子脏污的脸,我就感到阵阵反胃。不过最近倒清净了些,毕竟老鼠总有消失的时候。”
“您说得太对了。坐车经过,我都得命车夫加速,并捂住口鼻。那股子…垃圾、劣酒和绝望的臭味,简直令人难以忍受。莫瑞甘夫人何必浪费粮食去救济他们?让仁慈的上帝去处理岂不更好?多养几日,怕是又有不知多少双手要伸出来偷抢了。”
“听说昨晚,又有两个不识相的老鼠试图翻墙,”一个刻意压低却传播得极好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戏谑,“可惜了,园丁处理得太快,都没看清成色。”
褚郁垂着眼,正专心致志地与盘中一个顽固的土豆较劲。废土人从不浪费食物,哪怕这是域本。她甚至在心里默默给这土豆定了价,够买一小块压缩饼干了。
邻座的农场主格里菲斯,似乎觉得这番高论将他划入了“高贵人士”行列,至少比“烂泥里的老鼠”高多了,猪头面具都挡不住那份骤然挺起的得意。他呷了口酒,油腻的嘴唇在面具下张合,眼看就要加入这场以他为起点的高贵咏叹调——
宴会厅厚重的木门悄无声息地滑开一道缝隙,管家威廉幽灵般飘入,在主位的莫瑞甘夫人身侧停下,声音不高却让满室噪音瞬间凝固:
“夫人,尊贵的客人们,王城最新旨意。”他微微俯身,“为彰显王国繁荣,并为尊贵的王子殿下寻觅一位品德高洁、血统纯正、足以匹配王室尊荣的伴侣,三日后,宫廷将举行盛大的遴选舞会。”
“王国内所有未婚的贵族女子,必须出席。舞会由王子殿下亲自主持。这将是王国未来福祉与荣耀的象征。”管家微妙地停顿了一下,补充道,“殿下特别强调,候选者的‘健康’与‘纯净’将是首要考量。”
狐狸面具老者第一个反应过来,微微颔首,“确实。唯有最上乘的…嗯…‘资质’,才配得上王国的荣耀。三日…时间虽紧,但足够进行初步的…筛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