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此刻理解了沈宿雨的悲伤,原来是这种心情。
不是传统的,纯粹的悲伤,它夹杂着更多说不明道不清的情绪。
沈宿雨却不合时宜地想起了李观砚。
共经事,两心同。
明月高悬,普照之下,似冬日晨起打上的霜,四下却仍是黑漆漆的,暗中有不少事正在发生着,却看不见。
经此一夜,明日天下格局恐要大变。
风疏疏吹过,沈宿雨伸手理了理鬓发,压下悲伤。
半夜下起了雨,又快又急,雨打在窗扉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沈宿雨在睡梦中被惊醒,怔愣地听着落雨声。
夏天的雨总是来的快,去的也快,一阵喧闹后便只留下沈宿雨一人安静地躺在床榻上。
她看着如沉墨一般的黑夜,听着外面屋檐滴答滴答地往外倾泄积雨,像是在倾述委屈一般。
她竟有点恍若隔世的感觉,一时分不清自己是身在梦中,还是身在清明。
世事总是难料,她的前半生平安顺遂,没有经历过生离死别,好像一直身处快乐安逸之中,没有什么烦恼,就算有也是过眼云烟,转瞬即逝。
只是没想到,所有的悲伤难过被堆积在一起,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突然爆发。
她突然有点想笑,人生不应该是一个大起大落的过程吗?她为什么一直落,像下在她生命中无休无止的雨。
她出生那天,久旱逢甘霖,于是父皇给她取名宿雨。
她坐起来,背靠墙壁,双手抱腿,把脸埋在膝盖上。
好像这样做便能缓解什么难消的痛苦。
屋外时不时有风吹过,混着雨落,她就这样枯坐终夜,听了一宿的风雨声。
等到翌日天光破晓时,她才回过神来,原来天亮了,雨也早就晴了。
随后的日子,宁祈便忙了起来,李观砚也不知所踪,好像那天的久别重逢,月下交谈只是黄粱一梦。
后来的事,她大多都是听宁祈说的,也有自己在暗中地打探。
不出意外,沈言登上了皇位。
李观砚借兵重返故国,杀了回去。很轻易地便取得了胜利,像之前逃出来一样容易。
他没有杀李行且,只是将他囚禁起来,想来他对这个“仇人”的情感应该分外复杂。
复杂到,他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所以只好选择逃避。
毕竟再怎么样也是他的亲生父亲。
宁祈告诉她,他虽然不能理解,他听说过很多各式各样的故事。
沈宿雨愣了一下,原来真正喜欢听故事的是宁祈。
宁祈笑了笑便说到,有时候他也觉得很奇怪,人与人之间的羁绊,深时深到这世间没有什么能将它斩断,连生死都不能。浅时浅到,一场小小的争吵便会分崩离析。
而血缘关系便是所有羁绊中,最奇怪的羁绊,它浅时最浅,深时最深。
但它深浅同在,你觉得它深时,它却浅,你觉得它浅时,它却深。
所以有时候往往你自己的情感都会将自己迷惑住。
你觉得你恨一个人,你可以斩断与那个人的任何联系,老死不相往来,可若是这人是你的亲人,那便是再怎么斩也斩不断的。
像是被上天强行绑定在一起,此生因果纠缠,早已融进血脉之中,是怎么抹也抹不去的。
最痛苦的莫过于,那个人亦正亦邪,时好时坏。
那个人若是天下至奸至恶之人,他负尽天下,却独独没负一人。
你当如何?
那个人若是对你好时最好,对你坏时最坏。带你上天堂又带你下地狱。
你又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