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液”,“遗传”,这些他所不拥有的词汇扎眼地杵在那里。警察一定会要核对他的DNA,依靠警察找到爸爸妈妈的办法行不通了。他痛恨地将那张申请卡扔在地上,踩了两脚。
我为什么会感到愤怒呢,他突然想。我只是一只机器人,有什么资格愤怒,悲伤,欢喜,这只是机械模拟的情绪反应而已。他从巷子里看出去,街上的人们都普通地活着,他们全然不知道这世上有人连普通地活着的资格都没有。
可不管怎么样,我仍然想找到爸爸妈妈……
他们会接纳我,把我当成真正的人来看待。他们一直都这样。
阿曼想到母亲的温柔语调,拿定主意,毅然走出巷子,独身一人前往最近的车站。他站在远处观察,发现那些上车的人都用手腕内侧刷车门口的收费器。没有这重“人”的身份他连车都坐不了。
但我可以撒谎,他们不会对一个小孩子怎么样的。阿曼想着,快步走向那辆巴士,它会带他前往星际发射站。
他登上巴士,学着别人把手腕贴在收费器上。收费器如预期那样地毫无反应。
“我也不知道怎么了,”他操着那满口的敬语对上前查看的汽车管理员委屈地诉苦,“也许是因为我摔了一跤……”
那名管理员用一只笔状物对他扫描了一下,阿曼看到自己口袋亮了一下,管理员亲切地说:“别担心,孩子,你的认证在你的口袋里,你看看。”
阿曼怀疑地掏口袋,发现发出亮光的是那根灰黑色手链,他试探地在收费器前面亮了亮。收费器发出滴地一声,对他说:“您好。”
阿曼的眉头舒展开来,快速地窜进车里,高高兴兴地找了个座位。
他可以像个人类一样坐车了。
手链同样帮阿曼登上了星际巴士。不出半天,他就来到了布里萨。这是一颗远不如瑞亚发达的小行星,阿曼很容易就黑进了公共部门系统,查到了笛卡尔夫妇的住址。
当阿曼站在那座两层高的普通小屋前的时候,他久久不敢上前敲门。他在脑中无数次地描绘过父亲母亲的房子,那一定是一座充满花香的温馨小屋,和眼前这座花园疏于打理,墙壁脱落的老房子全然不同。
这一刻他从有意识开始就在期盼了。他,和N7星的每一个与他长得一模一样的间谍机,都在期待笛卡尔夫妇出现在N7星,把他们从地狱中接走。这一对夫妇,他的爸爸妈妈,是他苦痛生活中的唯一希望。没有这根精神支柱,他根本不可能活到这么大。
但是他们姓笛卡尔……阿曼在心中默念,和说好的不一样……他们真的是他们吗?
阿曼做好了心里建设,走上前,敲门。他听到门里有人走动的声音,他感觉自己快紧张疯了。他根本不明白自己的系统为什么要产生紧张的感觉。这种紧张随着时间的加长而变得越来越强烈,阿曼等了足足半分钟, 明明有脚步声靠近,但就是没有人开门。他忍不住又敲了敲门,过了一会儿,门终于打开了一条缝。
门后是一个警觉的妇人,看起来比照片上更老更憔悴。但阿曼对这副五官再熟悉不过——是她!
“妈妈!”阿曼脱口而出。
那个妇人对阿曼的出现十分错愕,她低声问:“谁让你来的!”
这口吻里没有半点想象中的欢喜,阿曼被问住,不觉就讨好地使用起敬语来:“我来找您,还有父亲大人,我是阿曼呀!”
当他报出自己的名字,那妇人的目光表明,她知道这是谁了。然而她看起来一点也不高兴,反而很紧张。她在门口迟疑了几秒,说:“先进来。”
妇人招呼阿曼在客厅坐了下,说爸爸在楼上,她叮嘱他在客厅不要走动,然后就跑上楼了。
阿曼拘束的坐在客厅沙发上环顾四周,这个房间的主人看起来并不怎么富裕。沙发上有一台老式终端,大概是N7星七八年前的款式。其他家具也不怎么新。阿曼还闻到了饭菜香,他兴奋地站起来,循着味道找到了厨房,看到妈妈正在处理一条鱼。
这是人类生活的味道,这正是阿曼想要的。原来爸爸妈妈虽然和想象中不太一样,但这仍是他们。阿曼不自觉的笑了起来。他的心里好受多,他还想见见爸爸,拥抱他,告诉他们他们有孩子了……
啊……对了!
阿曼想起孩子的事,又到处看了看,发现这个屋子里并没有孩子的痕迹,没有照片,没有孩子的球鞋,没有玩具。
这么说他们没有其他孩子了……
阿曼想着,这对他而言很重要。
楼上,笛卡尔夫妇的面色并不好看。
“机器人怎么会来!”艾利欧·笛卡尔激动地低声咆哮,“他们保证过我们不会有麻烦!现在呢,麻烦就找上门了!你没弄错吗,真的没弄错吗孩子妈妈,他真的说他叫阿曼吗!”
“看你急得那副愚蠢的样子。他就是那些‘孩子’中的一个。让这该下地狱的机器人找上我们,一定是他们反悔了。”明妮·笛卡尔神色阴冷地说,“要想办法处理掉它。”
“他为什么会来!”艾利欧懊恼地重复,“比利才刚刚回家没多久!比利那无辜的孩子,我们连他的照片都不敢放在客厅里!”
明妮冷静而狠毒地说:“它说来找父母。我们绝不能让它发现比利在家里。”
“我们该拿他怎么办?”艾利欧焦虑地在窗口踱来踱去,“我们躲开一切人住在这里,就是为了比利,这短命的机器人怎么能破坏这一切……他会带走我们的儿子!”
明妮的目光望向对面一间紧闭的房门,目光变得柔和而坚定。
那扇门里,是一个没开灯的房间。窗帘紧闭,光线昏暗,电动游戏屏幕的光映亮了一个胖青年的脸。他蜷缩在地上,一把一把地吃着零食打游戏,油腻的头发一撮一撮贴着头皮,胡子已经好几个月没有清理过了。他极其专注地玩着一款砍杀类的游戏,仿佛这世上再没有比爆满屏的血浆更有趣的事了。
这个胖青年叫做比利,几年前曾因为袭击少女,强奸并致人重伤而进了监狱。笛卡尔夫妇为此终日以泪洗面,到处奔波,试图为他们“可怜无辜”的儿子减刑。直到有一天,一条消息出现在他们的终端上。
——想比利出狱吗?为我工作,并保守秘密,你们的儿子即将回来。
“我们去把他打发走,”艾利欧说,“老板说过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比利出狱了,任何人!只要事情暴露,比利就得回到那该死阴冷的监狱里,可怜的比利啊,他怎么受得了那种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