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见坐上枯木,见野兔一侧已几乎要被火烧焦,俯身将钩子转了个方向,之后,便支颐静静望向谢徵玄的营帐。
他接到匈奴攻来的消息后,在京城下的三道指令中,便有一道是给民众发放武器。
——他比她想象中,要更加关心百姓的生死。
野兔都烤焦了,也不见他出来多少吃些东西。
风忽然席卷一阵,营帐的帐帘掀起。
夜色泼进,谢徵玄无意抬眸的那一刹那,恰和外头篝火旁她那双明亮缱绻的明眸对上。
她没有移开目光,眼尾又绽开笑意。
谢徵玄的心跳漏了一拍。
风沙打着旋儿掠过,他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在嘉陵关,他也曾和一双这样的眼神不期而遇过。
那是他投入江家军的第一年年末。嘉陵关的冬夜,冷得彻骨。
他们刚刚大胜一场,在河谷休憩。
听闻骠骑将军的妻女自京城赶来,探望他们。
隔着军帐,能隐隐听见里头传来女子的笑声。他无意窥探,携着盔甲,从旁路过,欲往河谷去洗去满身血污。
这一战,他伤了胸口,刀伤入怀,剧痛狰狞。可他也没叫敌人讨着好,一剑一刀,便叫那头领在他马下摇尾乞怜。
他一剑砍了那人脑袋,喷涌的鲜血滋了他满脸。
杀人,他不喜欢。但以战止战,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也是一样的一阵风,不经意吹起帐帘,缝隙间,一点昏黄的灯火漏了出来。
从里头露出一张小鹿般懵懂天真,纯洁无瑕的眼。
他驻足,见帘幕晃动,灯火跳跃处,是一个小小的身影。
一位约莫十二三岁的少女,乌亮柔软的长发松松地编成两条及腰的长辫,末梢缠绕着月白绸缎。她穿着素净的袄裙,小小的身姿尚未舒展,骨架纤细,带着少女特有的瘦削轻盈。
她正歪着头,带着十足的好奇瞧他。
昏暗灯光下,少女面庞柔和稚气,鼻梁小巧秀气,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小扇子般的阴影。
那双眼睛,便如外头河谷的水一般,澄澈透亮,没有一丝浊痕。眼波清澈见底,干净纯粹。
她显然看到了帐外的他,对视了一息,微微一怔,旋即像受惊的小鹿,下意识地向旁边母亲的身后躲去。
细白的手指绞住了母亲的衣角,半个身子藏起来,却又按捺不住天性中的那份探究,侧着小脸,偷偷地朝缝隙处再次瞥来。
那眼神里有微小的警惕,更多的却还是孩子气的懵懂和对未知的探寻。
他朝她颔首。
光影在她稚嫩的脸庞上跳跃了一瞬,她绽出一抹笑。
那一瞬间,所有的兵戈铁马、金鼓杀伐,都在那双纯净得不染尘埃的眼睛前,变得模糊而遥远。
其后许多年,每每战场杀伐时,他的脑中,总不自觉闪过那双眼。
这么多年了,他早已不记得那年幼少女的模样,可那双眼,却似坚硬冰封的湖面上骤然坠入的温润珍珠,令他时有牵挂。
他投军之初,不就是为了这一双眼吗?
——为了大黎的天下能安稳富庶,为了大黎的百姓再不为战乱饥荒所扰,为了大黎的孩童能始终依偎在至亲怀中,永远以天真无邪的眼神去探索这世界的一切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