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那份极致坦诚,既是对人,也对己,故而不欺人,也不自欺。
既是对人,也对事。这让她没有声名、形象和能耐的包袱,从不试图证明能耐,也从不试图表现得聪明。
她可强可弱,可跋扈可明理,只要需要,她可以千变万化。但在这些变化中,万变不离其宗的那个宗,还在。故而,够笃定。
这个女子,是远在聪明之上的。
越了解,他也就越好奇——在这样的年纪就拥有这样的大智,到底是天生之才,还是……练蛊所得。
***
周冶沉浸于自己思绪中的时候,孟珂闭眼听着木浆的水声,一下又一下,正适合禅定。
今日在思园见了姨母,她陡然明白了,母亲当初让她改道去京城的真正原因。
那一夜,眼见着梁家大宅在眼前毁去,救无可救。她在水里漂着,耳边仍能听见火烧木料的噼啪声,落入水中的滋滋声,墙垮壁塌的倾圮之声,可她心中却万籁俱寂,一如死灰。
她一翻身,就将头埋进了水里。
一会儿,水下轻轻冒出几个泡泡,一会儿,又几个,她翻身入水前的最后那一小口气,慢慢就要吐完了。。。。。。
而她脑子里,在走马灯似的飞过好多画面:母亲半夜将她叫醒时的脸,难得地亲手给她穿衣的样子,不想让她多疑但明显担心的复杂眼神;还有奶娘临死前,又急又忧的眼神,那朝着她高高抬起的手,像是徒劳地抓取什么,又像是指着什么……
孟珂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胸前……
等等,如果她不是死前的无意识挣扎,如果她真是指着什么重要东西?
对,母亲给她穿好衣后,还在门襟处拍了拍。。。。。。好像就是同一个位置!
难道……她们都在提醒她什么?
衣服门襟……难道那件衣服里有什么古怪?
她猛地一翻身,喘过气来,飞快地游上岸,跑向她脱衣下水的地方。
那件衣服是母亲亲手缝制的,还对她说,这衣服费了她多少工。就冲她费的这些工,以后即便旧了、穿不上了,也得给她好好收着。
从小到大,母亲亲手给她做的东西也太多了,可从没这样看重,额外叮嘱过她。
一定有蹊跷。
她一路跑,一路想,又一路担心,衣服到底还在不在。自己当时胡乱脱了甩开,也不知甩到了哪里,有没有人刚好经过捡去。
就这么一路飞奔而至,在黢黑的湖岸边草丛里,水边,一件件寻,一件件捡,等终于找到那一件,那提着的一颗心才好歹放了下来。
她忙提起来,在门襟处细细地摸。门襟厚实,虽不明显,但细细摸着,有一处是与别处不同,略硬些,像是藏了东西。
她抬手从头上拔下钗子,去挑那压缝的线头。可那门襟的刺绣细密,其针脚之实,轻易根本拆不开。她急得拿簪子去挫,拿牙去咬,也无济于事。
徒劳地折腾了一会儿,她停了下来,穿好衣服,一路跑,一路看,直到天蒙蒙亮,才找到几户农家——院子里胡乱摆了些农具。
她瞅了一家没有狗的,钻篱笆进去,摸走一把镰刀,一口气跑到野地里,瞅着四下无人,才去割那衣襟。
果然,层层缝密实的布料里掏了个空,藏了一枚吊坠大小的祥云如意玉锁,还有两个油纸封好的管状卷纸,其中一个上写着婉婉二字。
她忙拆了看。
天徐徐亮了,绥陵城中,人们一波又一波涌去看梁家火场的时候,云鬓山的山路上,有个身形极细弱的清秀少年正在离开。
那少年走到半山亭处,走到崖边,远远望向绥陵城的方向,不多时,便转身决然而去……
***
这些年,她以为自己很清楚母亲让她投奔卢家的原由。
梁家遭逢了大难,姨母家便也不安全了。不管是逼问也好,打听也罢,那些人要知道她的行踪并不难。他们很可能追去陈家,她很可能会被斩草除根;甚至姨母一家也可能因她而受牵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