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墙面被涂成了温馨的浅黄色,两边都张贴着病人们参加读书会、看电影等等活动的照片,标语也用可爱的圆体写着温馨鼓励的话,甚至连医护人员的白大褂都是淡淡的粉红。可也无法冲淡萦绕在病房周围那层无孔不入的灰败气息,任何人第一次步入这里,都会汗毛倒竖,内心震动,那是人类在嗅到同类死亡气息时无可抑制的生理反应。
樊灵眼眶发红,她哭了太久,脚下都有些站不稳了。
林裕升扶着她,带她到病房外边的长椅上坐下来。
樊灵不停地擦着眼泪,林裕升耐心等她宣泄自己的情绪。
终于等到樊灵的情绪没那么激烈后,林裕升才开口说:“别太伤心了,接下来还有很多事要准备,咱们得省着力气。”
樊灵点点头,勉强收敛了情绪。
大概一个月前,柳奶奶的情况恶化,不得不依靠止疼药生活。但止疼药是管制药品,每次去拿药都特别麻烦,所以林家夫妇俩和老太太商量还是住院好点儿。
结果柳奶奶说她要去临终医院。
林家夫妇俩觉得临终医院听上去就像是放弃治疗了似的,太不吉利,劝了几回。柳奶奶却很坚持,和他们说不是去了就会死,而且在普通医院更折磨人。
林家夫妇拗不过柳奶奶,只好把人送来了。
还好这里环境不错,比起医院,更像是配备了专业医护的养老院,他们总算放心了许多。
不过柳奶奶还是不准他们把自己搬进临终医院的事情告诉盛云阔。
直到几天前,医院打来电话通知他们,说柳奶奶估计就这几天了。让他们把该准备的准备好。夫妇俩这才赶忙通知了盛云阔,让他回来。
“你说……”樊灵哽咽,“你说小盛以后可怎么办?”
林裕升一直表现得很平静,但那是因为樊灵已经伤心得乱了阵脚,他不得不稳住情绪来主持局面,并不代表他真的没有触动。
林裕升吸了吸鼻子,说话时差点破了音:“小盛、他已经是个大人了。”
“每一个人,都不可避免会经历这种事。”林裕升安慰道,“他不再是小孩子了,他会坚持过来的。”
樊灵又哭了。
她想到了自己的闺蜜,盛云阔的母亲。
当初盛云阔的母亲去世时,他还小,只有7岁出头。但也已经懵懂地明白了何为死亡。
那段时间,盛云阔只要醒着就在哭,哭累了就开始发烧,迷迷糊糊烧了许多天,在医院住了快两周。
樊灵还记得出院前一天,她去给小家伙送饭,却忽然听见盛云阔问自己。
“樊阿姨,我妈妈呢,她什么时候可以来看我?”
樊灵吓了一跳,意识到盛云阔居然忘记了他母亲已经去世的事。
樊灵手足无措,不敢告诉小家伙实情,怕又刺激了他,便含糊地骗他:“你妈妈去很远的地方支援了,要过很久很久才会回来呢。”
盛云阔低下了头,懂事地“哦”了一声,从此再也没有吵着要过妈妈。
后来樊灵也反应过来,盛云阔应该只是发烧醒来后迷糊了那么一小会儿,听到自己的谎言后,他其实就已经记起了母亲去世的事实。
但他知道,无论他怎么寻找,母亲也不会再回来了,所以便也不再问了。
樊灵想到了自己家,虽有些不合时宜,但她忍不住想说:“相比之下,我们家实在太幸运了,老林。”
林裕升叹气:“是啊,起码我们家,所有人都还在。”
“嗯,只有一家人在一块儿才是最重要的。”-
病房内。
柳奶奶躺在床上,除了监护仪,没有再戴那些累赘繁琐的管子与导线。
这家医院是临终关怀医院,治疗方案以舒适、保守为主,宗旨是让临终病人体面平和地度过生命中最后的时光,所以不会再给病人上任何可能造成痛苦的仪器。
短短三个月,柳奶奶比除夕的时候瘦了许多,脸颊都凹陷了下去。她侧头看向床边的盛云阔,声音略显虚弱地说:“我想喝一杯奶茶。”
柳奶奶平时生活挺时髦,会和老姐妹出去逛街,也不排斥尝试年轻人的新鲜事物。她前几年就喜欢上了奶茶这种甜甜的、喝了会让人感到开心的饮料。
盛云阔眼底生出了明显的青黑,嘴角也冒出了点点胡茬,看上去相当憔悴。
事实上他已经有30个小时没有真正睡着过了。
盛云阔嗓音有些沙哑:“点了个外卖,马上就能送到。”
“嗯。”柳奶奶满意点头,接着又想到,“我还想吃甜甜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