浆糊似的脑袋里哪还有行不行?只剩下濯濯的芙蓉面,以及萦绕在周身驱散不去的熏香了。
与其说没有拒绝的余地,倒不如说拒绝的念头没那么强烈。
绿猗院中,多是驸马的旧物。先前无所谓,可随着时间的流逝,那芥蒂莫名其妙地在心中生根发芽了。
既然有个机会能够避开,那顺势而为不好吗?
她难道想得是近水楼台吗?她只是担心殿下会重蹈覆辙。不在自己眼皮底下,她不安心。
脑海中出现一些倒掉汤药的幻境,裴琢玉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她成功地说服了自己,顺理成章地挤出一个小声的“好”字。
馥郁的香气并没有淡去,那轻轻靠在她身上的力道,仿佛附着着她的心脏上,带着她的心往一个看不见的深渊沉坠。
她的面色赤红,半撑着的身体已经全然倒在榻上了,臂弯在不知不觉间收紧,怀抱中的人自然也随着她的动作而改换姿势,趴伏在她的身上。
云鬓微乱,步摇上垂落的银丝轻轻摇晃,恍惚中,裴琢玉似是听到一道钗扣玉枕的脆响。等到回神时,宁轻衣一只手抚摸着她的脸,调笑道:“热么?”
游移的指尖已经划过下颌,轻轻地沿着脖颈挪动。裴琢玉眼上蒙着一层湛湛的水芒,她做了个吞咽的动作,而宁轻衣轻抬起的手指恰好就那样一点。轰一声,仿佛无数雷霆炸开,将裴琢玉撞得头晕目眩。
一个“热”还没挤出,她已*经抓住了宁轻衣的手,带着她一个翻身。
簪钗乱摇,玉坠敲枕的响动,不再是幻觉。宁轻衣眼波盈盈,有种欲语还休的缠绵。有惊惶、惊异,有期待。种种情绪交缠,可没有半点抗拒和怒意。
裴琢玉舔了舔唇,她垂着眼睑,说了个“我”字,就没了下文。
宁轻衣将被捉住的手腕轻轻抽离,在发懵的裴琢玉试图爬起身时,她又猛地圈住裴琢玉的腰。
“琢玉。”宁轻衣喊了她一声。
裴琢玉僵着没敢动弹。
宁轻衣也没指望这木头能有什么反应,她只是蹭着裴琢玉,含糊不清道:“我、我有些难受。”
裴琢玉的心又开始发胀,填塞太多难以言喻的情绪了。她抱着宁轻衣,轻声道:“殿下,歇会儿吧。”
宁轻衣哼一声,软声道:“就在这儿么?”
裴琢玉点头,说了“是”。
清河公主府上风平浪静,可朝堂之中风云诡谲。
但就郑显宗“伤主”事跟“燕王放纵”事,吵了几天都没见结果,想要搁置也不大成,毕竟连皇后都出面,想要将郑显宗重罚。
金陵公主的生母韦贵妃那边呢?因为宁青云被废黜后,也被圣人厌弃了,她知道郑家是站在她这边的,其实并不愿意生事,梁王宁泰安也抱着同样的心思。可闹到这份上,不是他们想息事宁人就能让一切告一段落的。
母弟不管,反倒是异母弟来替阿姊做主张,梁王的脸上也很无光。他自个儿的人拿儒道伦理说事,勋贵那边是十分瞧不起他,嚷嚷着要是自己的女儿或者妹妹遭受这般待遇,早就一马鞭抽过去了。
这事儿闹得沸沸扬扬的,还没完全终了呢,御史一纸奏状呈上,弹劾郑家人抢占民、掠夺资财、草菅人命。朝中有哪个人能够干净的?就算自己处事极正,也未必能将族人全部管住。在这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时候,可是没法将族人的事情跟自己撇开的。有哪个能跟族人没有经济往来的?一族宗主就得负责。
可偏偏郑家正在风尖浪口,依照承天帝的性情,维持皇室颜面固然重要,他跟皇后的看法一致,一定要严惩郑显宗。原本他以为一道敕令下了就能结束了,哪知被宰相那边驳了回来,有的人觉得依照谋逆治罪不妥当。
承天帝憋着一口气,在得到郑家的累累罪证后,终于将堵塞在心中的火气给抒发出来!何止是要处置郑显宗,当即将郑阙罢职,直接剥了他的宰相名头。
侍中之位一空缺,有的人就管不着郑家的事情了,像是盯着肉的狼,虎视眈眈的,想要那个位置。对于三品以上大员,宰相们本身有举荐和驳斥的权力,一个个名字递到承天帝跟前,可是承天帝没有同意。在这关头,向来低调清正的中书令崔尚推举了黄门侍郎魏再思!
魏再思参知政事,已带相衔入政事堂,以黄门侍郎晋升合情合理,可魏再思的才能就值得商榷了。有些朝臣暗自不满,可承天帝有了崔尚支持,能让心腹坐上左相之位,哪里会再拖延?当即擢升魏再思为侍中,做门下省的长官。
许多朝臣不明所以,要知道崔尚往常跟魏再思没有什么私人往来。一个诗礼传家能出将入相的高才,而另一个虽为忠烈之后可完全没有风骨,靠着佞幸登上高位,怎么会走到一起?非要说关系的话,那是魏再思的父亲曾在崔尚出镇河西时候做过他的幕僚,但那时候魏再思才多大?能算门生故友吗?
不管旁人如何追问,崔尚一概不言。
回到了府上,驸马都尉、御史中丞崔博文暗暗抱怨,相比魏再思,他跟薛亨关系稍微好些。可询问的时候被崔尚瞪了一眼,他就不敢说话了。话锋一拐,提起崔萦认祖归宗的事。他知道山阳极为喜欢这个才找回来的小女儿,可不知为何,不仅没有认回来,反而下了封口令,不许人四处说道。
“公主自有主意,你管那么多做什么?”崔尚冷声道。他膝下只有一个儿子,还窝囊庸碌,完全靠不住。崔家偌大的家业落在他手中,就等着他完全败光吧。倒不如让山阳长公主一力操持,只是那条路,真的好走么?
崔博文唯唯诺诺称“是”。
“少与诸王党羽往来。”崔尚又警告道,近来对他的管束少了,就肉眼可见地放纵了起来。
崔博文低头,神色讪讪。
崔尚不管他,山阳长公主也功夫骂他,他自然就跟同僚寻找点乐子,得了几句吹捧有时候就找不着北。
“你的事情以为瞒得很好,可山阳都知道。”崔尚又轻飘飘扔下一句轻雷,炸得崔博文头晕目眩。他这次举荐魏再思,其实也是山阳长公主的意思,依照他的本心,魏再思是不够格做侍中的。可偏生他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在外头鬼混,还以为瞒得好好得呢,实际上一切都在长公主掌握之中。他不妥协,那崔博文就跟郑显宗一个下场。
崔博文闻言浑身一僵,顿时惊出一声冷汗。
在家中,公主是君,驸马是臣,尚主后想要纳妾非得公主颔首不可。崔博文没这个胆气问崔尚,也不敢跟山阳长公主提,只得将人偷偷地蓄养在外头。他那外室几年前就病死了,余下一个可怜的小孩,不敢带回家。那孩子跟崔萦同龄,只小了一个月。后来崔萦丢了,崔博文更怕孩子被山阳长公主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