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湜着一身赭黄常服,簪配素简,因病容憔悴,肤色凝白、却愈发阴沉。另一头太后散逸发髻,面如菜色,病恹恹耷眉垂睑。一旁贴身女婢正替她揉穴,嘴里还不停唉声叹气,呼疼叫痛。
“臣来迟!请陛下恕罪!”纾纾一大踏步直挺挺跪在堂下,拜道:“微臣叩见陛下、太后娘娘,请陛下、娘娘恕罪。”这一嗓子拉得老长,似要把所有人都惊醒,显得她是个大人物。
岑湜憋不住扯了扯唇角,饧眼道:“起来,赐座。”
纾纾弯腰倒走,摸到椅子,沾着半边屁股坐下。
半晌,太后还在唉唉叹叹,眼缝里又忍不了窥觑一二,声调时高时低,聒噪至极。像个丑角,又带着点可怜。
岑湜好整以暇,垂眸剔剔指尖,掸袖拂拂尘埃,最后索性掖住两手瘫靠椅背,倦倦欲眠。
阿娜惹要照顾两个孩子,故不曾出宫,等所有人到齐,巳时三刻。
条条整整坐满一堂,茶水点心备个足,众人面面相觑,眼波递送,询问因由何表。
见岑湜久不言语,太后咿咿呀呀唤起来,“陛下,我午后脏腑骤疼不已,头晕眼花起不了身,心头狂突,险些喘不上气,以为将死。迷惘之际,想起先皇谆谆教诲,有些话要嘱咐众弟妹,唐突恭请陛下。陛下,不会怪臣妾吧?”
语讫,她长哦一声,身子一软,显是要跪。此是以尊示弱,抢占先机。
岑湜阖目微张,听见动静,这才迎向烛光,伸臂一扣,将她腕子紧紧擒住,身侧余有庆眼疾手快,将人一扶,两相挟制,她挣了又挣,膝盖愣是分寸未弯。
僵持不下,悻悻坐回原位。
“皇嫂言重,现下虽已好转,但皇嫂染病是实,按血缘算,我们都是您最亲近之人,叫她们来侍疾,本是应当。”岑湜把话口堵得严严实实,挑眉将纾纾盼过一眼,又道:“皇嫂,您请说。”
纾纾不晓他是否看见自己手势,心道:如此拙劣引导,但凡是个聪明人都知前有陷阱,太后是被定王灌了什么迷魂汤,非要往里跳。
她生出好奇,便定睛凝她。
只见太后方还从容不迫,到此档口,往下说的话异常紧要,人便忐忑,手心冒汗,直往袍边搓。
清清嗓,她乔起端庄,“我素来喜静,偏居一隅,不常出去走动,因而未与各宫娘娘交好,但咱们本是妯娌,同属一家。我为嫂,便自论半个长辈,不是天潢贵胄,倘是平常门楣,族里也有家规风纪,耆老监察。陛下。。。。。。”她侧过身,蹙一弯眉,泪一双眼,无尽悲痛可惜,“臣妾昨晚观夜色美好,兴起于宫中闲逛,路过御花园,左近有一方井,朗朗月光下,忽见一人影在井边叩头作揖,嘴中念念有词。我心下生疑,凑近一看,却是一内侍在井边烧纸钱。当时骇得我六神无主。”
她揉住心口,仿佛余韵尚存。
满堂佁然,仍不知她要说什么。岑湜手指在几边一点一捺,未尝置词。
“镇定后,我壮胆问他缘由,为何在此烧纸,难道不知宫中禁令,祭拜亡者犯了忌讳,必有重罚。许是我和善,他犹豫后道出实情。”
“哦?什么事让皇嫂如此挂怀?”岑湜循她意思问道,眼光里佯做探究。
“此事关重大,陛下。”太后站起身,敬敏道:“臣妾实在过于惊恐,唯感不安,便擅自做主拘下这名内侍,后因此事一夜未睡,心神不宁。今日午后突发重疾,恐天降惩毖,警示大巍。不得已才出此下策,请陛下、各宫娘娘至此评判,整顿宫中风纪,清理无良之辈,正我王朝龙脉。”
她手一扬,吩咐外头婢子,“带人上来!”
未几,门外滚进一名男子,连扑带爬匍至槛边,只见全身哆嗦,瑟瑟不敢前进。
“奴婢叩见陛下,叩见太后娘娘、各宫主子。陛下万岁!”他高喊着,因身体蜷缩,词儿全瓮在里头。
此声耳熟,纾纾陡一疑,便落目睇他,头颅自然随之一垂。
洞察此间微举,太后信心遽然高涨,脆生生道:“你但说无妨,只要陛下调查属实,我自会为你求情。”
那内侍抬起头来,纾纾晤面即辨,讶他怎会在此,瞳孔扩放,肩膀遂一震。
岑湜觉察,默默直起身板。
“奴婢长荣,因两年前犯错罚没掖庭,蒙德妃娘娘大赦,后在宫中做洒扫杂役。”他顿了顿,惧看上座,边咽了口唾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