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书遇拨开挡在面前的树枝,朝飞车走过去。
周围应当是没有别人的,如果有富贵会及时提醒。而范书遇透过这辆车的后视镜,看到靠在树干上的男人呼出一口烟圈,黑眸比夜色还沉。
窦章似乎是察觉到范书遇的视线,他两根手指夹着烟,扬起手,冲镜子里的范书遇挥了挥。
范书遇靠在车门上,两手插在兜里。
车内的人在哭。
隔音的效果很好,如果不是范书遇靠近,他根本就没察觉出来里面的哭声。这会儿因为距离很近,范书遇才能听到。
他隐约透过车窗看到车内的女人将头埋在操控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这会儿夜很静,车内的动静不断地被放大。
邢千婳抱着脑袋,手指插进发丝内,她咬着嘴唇,呜咽不断地从她嘴里漏出。
近似尖叫,又如嘶吼,声声泣血,在夜里格外凄厉。
她应该已经哭了好一会儿了。
范书遇没动,就只是后背抵着车门,他呼了一口气,感受着心脏被撕扯的滋味。邢千婳的哭声感染力太强了,仿佛一下就能把人拽到她的情绪里,让人跟着她一同颠簸沉沦。
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
邢千婳一拳锤在操控台上,不小心摁到了喇叭,寂静的夜里突然就爆发出刺耳的滴滴声,吓得范书遇猛地直起腰,他回头瞄了一眼,又重新靠上了车门。
邢千婳哭得喉咙都发痛,她嘶哑着声音,头发散乱一团,一夜白头的心酸她早就尝过了,如今雪已经染不了青丝,她心里却好像经历了一场雪崩,霎时间世界都变得灰暗压抑,这些伤痛压得她喘不过气,胸膛里都是苦涩和不甘。
没错,不甘心,特别不甘心。
她捂着自己嘴巴,眼皮已经发肿,车内没有纸巾,邢千婳就这么任由眼泪爬满了她的脸颊,然后浸湿了衣衫。
期间范书遇一句话都没说,靠在路边盯梢的窦章远远地往这里看了眼,又重新从兜里摸出来根烟,再点燃。
两根烟的时间,车内的人似乎总算发泄出来了,没有用语言表现出来的愤怒也通过眼泪流淌干净了。她突然一把推开车门,在范书遇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绕过车头,径直朝着他走来。
而后邢千婳一把拽住了范书遇的衣领,把人从车门上拖开,又一把甩开了范书遇,范书遇两手插在兜里没有任何抵抗,被她的力道甩得猛地后退,趔趄几步。
紧接着邢千婳又冲上前拽住范书遇,把人死死地摁在了瞭望台的柱子上。
“你是不是很想杀我?”邢千婳红着眼睛问,“你们巴不得把纵横千刀万剐对不对?!”
“靠在车门上听,听得高兴吗?!”邢千婳嘶哑着声音逼问。
她嗓音尖锐,兰心剑同时从车内飞了出来,电光火石之间就抵上了范书遇的脖颈,尖锐的剑身只需要再轻轻往前一压,就能把范书遇的脖子给隔断。
灯光下,范书遇白皙的脖子上已经有了红色的压痕。
远处,窦章手臂一紧,直起身,但范书遇探出一只手,打了个手势。
这是个叫他按兵不动的手势,窦章于是皱着眉,站在原地用充满危险和警惕的眼神盯着邢千婳。
范书遇低头看着正在怒目瞪着自己的人,他快要被邢千婳直接从地上给拎起来了,说明这位剑客真是有一身的本事。
“我不会杀你的。”范书遇说。
“虚伪,撒谎。”邢千婳步步紧逼,“监察局觉得我死有余辜,恶贯满盈,大众认为我十恶不赦,罪该万死,你们都高高在上地审判我,我厌恶每一个企图定义我,评价我和指责我的人!如果是你出生在无仙村,如果是你从小被当做男孩养,如果是你连上厕所的自由都没有,如果是你眼睁睁地看着父母把你的亲姐妹们一个个送进虎狼窝,有去无回,如果是你”
“你难道不会走上我选择的路吗?!”
邢千婳掌心收紧,兰心剑更是剑气逼人,“你难道不会吗?!?!我当初还有什么别的选择?!我还能怎么做?!”
“我退了战力大赛,我放弃了唯一的机会,我不见生母,不交人心,我卧薪尝胆十余年,我练剑,我读书,我忍耐,最后我得到了什么?!”
“怨天尤人,时运不济,千难万险,大起大落这就是我的一生!你以为我不愿意成为一个好人吗?!”邢千婳一声一声地问,眼泪哗啦啦地掉下来,“我以为生命里比爱情更有意义的东西多了去了,梦想,信仰,忠义,责任我以为人这一生总要为什么拼命一次。我以为即使只靠友情也足够,它能支撑我走完后半生,然后呢?!结果呢?!”
“沈梦娣,连如清,顾衫蕊。甚至,我牵连到了彭以梵。现在呢,现在我还有什么?!”邢千婳嘴唇发着抖,哭得肝肠寸断,“你告诉我你这么厉害,范书遇。你告诉我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摆脱这该死的命运”
邢千婳松开手,兰心剑也立在原地,她好像失去了所有的毅力,眼底也没了那份能撼动天地的不屈和不挠,她就这么慢慢地蹲下身,抱头痛哭。
范书遇不知道自己此刻该摆出什么表情,所以他干脆没有表情。
低头看了邢千婳好一会儿,等哭声渐渐弱下去些许,范书遇在自己口袋里掏了掏。
来的路上他让监察局的飞车停靠了一下,他去街边的无人商店买了几包纸巾。
果然派上用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