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托菲诺一上午都下着细密的小雨,现在刚刚放晴。
橙红色、青白色和淡黄色相间的墙砖褪去了湿气,又齐刷刷地沐浴在阳光里,街道上居民和游客发出的声音混合成一团喧闹,海岸边不断传来的浑厚绵长的呜呜声。
诺诺穿行在人流之间,不记得自己是何时出的门。她没有目的地看着四周,无数印象在心里交替闪烁,却难以捕捉其中的任何一个。
“他在和那个女人做爱,也就是说,他背叛了。”她凝聚起一点注意力,毫无感情地又确认了一遍这个事实,“果然,我是对的,我早就觉得没法同他生活。”可是,似乎哪里仍有难以解释的问题,她努力回想着,发现就在几个小时前,她还觉得他是世界上最可爱的人,努力向他接近。
“我为什么会觉得爱他呢?”她继续想,想到了那个梦,“哦,是的,我梦见了,他牵着手绕学院走了一圈半,他说了很多很多话,最后在水池边吻我。”她努力回想着和凯撒的初吻。“那个吻又湿又长,还有一种别致的味道萦绕不去,对,就像冰激凌的味道。”她望着左前方的两个人,一人拿着两只冰激凌,其中一只递给另一人,想起自己很久没有吃东西,突然感到饥饿。“我认得这个地方,前面的拐角有一家甜品店,那里的甜甜圈很好吃。”她想起凯撒带她来过这里,但走过拐角,没有看到那家店,茫然地站住,看了看四周,却发现了另一家披萨店,白色的遮阳伞下摆着几套桌椅,几个客人坐在上面。她过去点了一个套餐,边走边吃,没有品尝味道,目光扫到一座钟楼和旁边的一块“victoire”招牌。她明白了,自己不在原本以为的地方,而在一个更远的,她已经不大熟悉地方。“我原来在这里!我为什么在这里?哦,是了。”她又想起,自己刚刚从家里出来,为什么呢?她又想起来了。“因为,他在家里和那个女人做爱!”诺诺大力地摇着脑袋,想把这段记忆彻底甩出去。
一开始,每隔一会儿,诺诺的心思总是会回到这件可怕的事情上,到两个小时后,她已经很少想起这件事。
她在街边乘上一辆公交车,坐在靠窗的位置,在发动机嗡嗡的震颤中向外张望,没有考虑会被带到哪里。
正值下午四点钟光景,这座小城最繁忙的时刻。
客轮鸣着笛;海水拍着岸;国旗和被单一起在暖风中抖动;水果摊门前的摇椅上没有人,只摊着一份打开的报纸;女人穿着健身裤停在海岸边,弯下腰轻轻摩擦着小腿;小游艇上站着一家三口,朝着不远处的大型客轮挥手。
诺诺有时候看海,有时候读街道两旁的招牌,有时候望着来来往往的路人,渐渐地疲倦涌了上来,她靠着座椅小睡了一阵子。
诺诺在终点站下车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她揉着惺忪的眼睛走了几步,在一个陌生的岔路口停下,不知道去往哪边。
她迷茫地左右摆着头,余光瞟到一张路灯下的侧脸,一瞬间睁大了眼睛,“苏茜!”诺诺来不及细看,不由自主地就叫唤出声,声音里透着惊吓似的喜悦,她感到一股滚烫的热流从心底涌出,湿了眼睛,想要马上跑过去紧紧地搂住她的肩膀,肚子里有一箩筐的话要对她说,说上一整晚。
而那个人带着疑惑的神色转过脸来,诺诺看清了那不是苏茜,连连摆着手,赶忙沿最近的方向跑开了。
“我早该想到,那不是苏茜。”她走在一条小路上,看着周围陌生的砖墙、阶梯和树丛,对刚才那个简单的误会简直感到无地自容的难堪。
“不会有苏茜,这个地方没有人认识我,更不会有人理解我。”她气冲冲地想,但又马上发现,这个想法里包含了些许自怜的意味。这一点再度刺激了她,她莫名变得十分烦躁,凶狠地自言自语。“我是见鬼了才会来这里,我不要谁,我也不需要苏茜!”但是,她又不得不想到,方才以为见到苏茜的时候,的确十分感动,有许许多多的话想对苏茜倾述,她转校后的经历,她并不适应新的生活,她新婚在即,内心却始终摇摆……她突然一个激灵,没来由地想要阻止自己继续往下想,但已经想起来了。“我还要告诉她,我看见了,他在我眼前和那个女人做爱!”
几个小时以来,她再一次想到凯撒和那个女人做爱,就像第一次看见似的,整个场景都活了过来,整个包围着她。
这一次的感受变得极为鲜明、直接,诺诺的怒气马上填满了胸襟,她告诉自己,不要继续想这件事情,但越是这么想眼前的画面越是具体,凯撒的阴茎不算很长,动作也不是很熟练,每一次插入那个女人的阴道都小心翼翼。
她在路边停下,一丝一毫地回想着那些细节。
凯撒大腿与臀部的肌肉时而紧绷时而放松,那个女人的坐姿也不太自然,缓慢地控制着自己的身体上上下下,侧乳随之抖动。
但性交是成功的,阴茎插入时,小阴唇一瞬间扩张开来,又迅速紧裹住龟头和深入其中的柱体,阴茎抽出时拉扯着阴户下方薄薄的皮膜,龟头完全脱出后快速颤抖了一下,带出了乳白色的粘液,沿着阴茎侧壁缓缓滑下……全部的细节好像并非是透过视觉和听觉复苏,而是直接从大脑里生长出来,诺诺气愤地浑身发抖,感到绝不能原谅他,无论如何也不能。
她和凯撒都没有做过,并非因为抗拒,只是彼此都没有提起。
“如果他想做,我未必会拒绝,但他没有说,连问都没有问过,因为他仇恨我!”诺诺咬牙切齿地想,这一点几乎与背叛本身同等地使她感到屈辱“他要报复我,他用这种方式来侮辱我!但他错了,他用不着膈应我,我也根本不在意他。他想和谁做是他的自由!我也有自由,绝不受他控制!”她想象自己正激烈地同他争辩,胸腔里郁结着一股气,脸颊滚烫,呼吸急地像发了喘。
这时候,一阵海风穿过街道,诺诺猛地从头到脚一通哆嗦,险些叫出声来,这才想起出门忘了穿大衣。
冷空气沿着每一寸皮肤贴过去,按住了刚刚冒头的高涨情绪,马上又经由颤抖激发出身体内部更多的热度,一点一点渗透到皮肤表面来,诺诺的眼睛睁得老大,她体会着这种奇特的刺激,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兴奋。
“我不要……我不要……”,她从整个的身体里激发出一种无比强烈的冲动,好像身体正发表着什么重大宣言,尽管她还没有找到合适的语言描绘出来,但她确信已经完全明白了那个意思,并且急切地希望为这个宣言做出足以佐证的行为。突然一个念头闪过去,在明确捕捉到这个念头之前,她不由得又是一阵哆嗦,“如果这样做……如果马上……”,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这样一个念头忽明忽暗,并且牢牢抓住了她,在仔细思考这件事情的含义之前,就已经开始将其付诸行动。
诺诺三两步跑到一条无人的小巷里,一把扯下外衣,蹬掉高跟鞋,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气,解开牛仔裤的扣子整条褪下,接着是衬衫,最后脱掉的淡红色的内衣在手上提了一小会,松手落在地上。
现在诺诺的身上只剩下素白的文胸和内裤,在时有时无的微风中,她的两腿紧紧贴一起,双手抱住自己的双肩。
又过了一小会,左手依旧围在胸前,右手缓缓伸到背后扣住文胸扣带的时候,诺诺迟疑了一下。
她感到自己的面前有一个全新的世界,那里有她向往的,也有她惧怕的,她明明白白地知道,这件事情是错误的,并且强烈地预感到将会为此刻的行为后悔,也许明天就会后悔,也许下一秒就会,但她已经无法阻止马上要发生的事情。
她又一次环顾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响,朦胧的月光照亮了巷壁一角。
“再过三秒,我就摘掉。”她在心里默数,一、二、三,她用力捻开胸罩扣带,却没有得到期望的手感,勒住身体的文胸也没有放松,她又捻了几下,发现是太过用力,扣子反而钩在布里了。她的心凉了半截,着急得直想哭,仿佛她愚蠢又滑稽的样子正被什么人看着。突然一股无名火冒出来,她粗暴地把文胸拉断,接着把内裤也拽下来。阴户与冷空气接触的一瞬间,一股激灵直窜到脑门顶,诺诺摸了摸内裤内侧的全棉布料,才发现已经彻底湿透了。
光着身子,诺诺开始在这片少人的街区移动。
在最初手忙脚乱的遮掩之后,诺诺发现这完全没有意义,而且她也渐渐习惯了赤裸,索性放松了全身,双手在两侧摆动,任由她的裸体展览在这片陌生的街区,眼睛却极紧张地关注着四面八方。
她感觉,她已经完全进入了那个全新的世界,这段时间里见到的东西,和她以往见过的,以后所见到的都不相同。
尤其是那只蓝灰色的鸽子,公园里的彩色喷泉和路边的一朵小黄花,深深触动了她。
她始终紧绷着注意力警戒是否有人,仅有瞬间的一撇投递给这些事物,但她觉得,那一瞬间里她看到了无比新奇的画面:喷泉顶上肆意挂下流动的彩光,鸽子围着喷泉走了几步,忽然扑腾翅膀飞上了天,一旁花圃中那支颤巍巍的小花也安详地侍立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