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懂个屁!”王肖财不忍咒骂,神色戏谑,抬手示意旁人先行回避。
待底下人一一散尽,他方开口,冷冰冰道:“你一个没爹没妈、孤儿院长大的货色,你懂什么?”
“那你有没有想过,在你进去的这么多年里,是谁在照顾她?”
王肖财面色一凝,像是被摁下了暂停键一样,定格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四年前,你进大牢,留了笔钱给你二舅,叮嘱他好好照顾好你那年过八旬的老母亲。”李威龙双手背后,明明被绑住的是自己,却好像能看见一条无形的绳索,也在绑着王肖财。
“可你知不知道,你那不靠谱的舅舅嗜赌如命,早就拿着你赡养老母的钱,吃喝嫖赌,淫玩挥霍,还欠了一屁股的债。”
“你又在编什么乱七八——”
“如果你觉得我在编的话,”李威龙目光锐利,似能凿穿万物,“你现在就可以打个电话回去,号码你恐怕记得比我还要清楚。这么多年,你东躲西藏,就连出狱后,害怕牵连,都不敢给老家打一个电话。你黑白通吃,走毒卖毒,却从来不碰毒品,如果我没猜错,也是你那位老母亲对你的叮嘱吧”
“你少特么的自以为很了解我!”王肖财顿时急了,抄起钢棍就要下手,“我告诉你,死瘸子,我今天不弄死你我特么就不是人!”
“你不怕你妈活生生饿死就尽管动手!”李威龙迎头相对,毫不畏惧与他四目对峙,“你以为这么多年是谁在替你照顾她,她每个月六七百的药钱是谁替她出的?又是谁隔三差五逢年过节上门去给她送油送面?哦,对不起,我忘了,正是你一直以来都看不起的警察,正是你从来就嗤之以鼻、甚至恨之入骨的人民警察!”
“是我们,也是我。”李威龙看他的眼睛,语气霍然松弛,“悬崖勒马,浪子回头,你现在还来得及。”
“哼”
王肖财退回到暗处,不见此人,只闻此声。他笑了两声,像是自嘲,也像是在笑别人,屋子里的气氛变得莫名吊诡。
“悬崖勒马?”他慢慢扬起脸,露出标志性的不屑表情,半边残耳如天边月,此刻不谋而合地重叠到了一起。
“谁是马?哪里是悬崖?”他看向四处,痴痴地问,“李警官,你告诉我,哪里是悬崖?”
“像我们这种穷人家的孩子,活在世上的每一天,难道不都是悬崖?我们从生下来的那一天,就已经在悬崖边了再怎么走,都像在崖边散步,稍不留意,就小命不保,粉身碎骨”
“”
“你不要以为靠你几句狗屁大道理就能挽救一个人,”王肖财目光冷血,宛如一条巨蟒,恨意暗自涌动,“我最讨厌的就是你们这些自以为是、高高在上的救世主,故事讲得不错,我好感动哦,只是这个时候,你说这些是想干什么?想让我对你感恩戴德、对你哭求忏悔?还是奢求你高抬贵手,少判我几年,好让我回去再给她老人家再尽几年孝?”
“李威龙,你省省吧!”
他啐出一口唾沫,吐在李威龙脸上。
“天杀的贱命。你没得选,我也没有。”
“你简直无药可救。”李威龙彻底放弃,明白眼前人已入绝地,再难回头。
“无药可救的是你!”王肖财狠狠揪住他的头发,将李威龙的脸摁倒在桌上,“无药可救的是你们这群警察,阴魂不散、异想天开,以为凭借你们一己之力,这个世界就能扫除黑暗,走向光明?”
“还是少看点电影吧!”
他拍了拍身下人的脸,又抬起头,剜向旁边拳头紧拧的陈东实。门口适时飘进一道影子,压着声说:“有动静了,老大。”
王肖财像是预料之中一般,一脸解脱地放开身下的李威龙。他走到窗边,隔着窗户机警地瞄了几眼,确定周围没有异动后,快速走出了屋子。
还没等李威龙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跟前压进四五个黑脸黄毛。众人将自己和陈东实推攘着押向门口一辆面包车里。车由王肖财亲自驾驶,其余人上了其他车。两人就这么被五花大绑地禁锢在后排车座上,车头前是一片茂密松林。
李威龙这才有功夫去看屋子外的环境,陈东实说得没错,从石桩上的数字标和公路指示牌判断,这应该是通往鄂尔浑高速的国道关口。依老曹的性子,他一定早在四周关键通行点埋下天罗地网,这种时候,王肖财要另改小道,潜逃他地,也是情理之中。
只是,他为什么有把握自己一个人带着两个人质跑路?何况他还受了伤,让小弟坐其他车,这万一要出事,其余人也不一定跟得上。李威龙思来想去,都参不透王肖财这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
但很快,思考有了线索。在途经一个双岔路口时,王肖财和其余人选择了分道而行。这也不难猜,曹建德猛追其后,他们自然要分散行动,撇开警察的注意力,把曹建德往其他地方带。可是王肖财自己一个人,要带着他和陈东实去哪里呢?
李威龙定定然看向一旁缩头发呆的陈东实,看着窗外风景,飞速倒退,车子光速般穿梭在一望无垠的宽阔荒原上,月夜下的乌兰巴托,犹如一颗渺小的宝石,相隔数十里,仍璀璨如北斗。
公路两旁黄石林立,这是外蒙最常见的自然景观,戈壁、黄沙,和三三两两的草皮,以及孤独游荡的牦牛野兔。李威龙收回目光,灵光一迸,猝然意识到什么,难以置信地看向驾驶座上的王肖财,露出一脸不可思议。
“怎么?怕了?”前头人握紧方向盘,车子越开越快,越来越快,像是要起飞一样。
“这不是去鄂尔浑的路”李威龙看了陈东实一眼,摁住心口,失魂落魄,“这是通往地狱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