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公公心头一跳,回头瞟去,果然见龙榻上的明安帝睁开了眼,面色不虞地坐起了身:“让他进来。”
娴贵妃在旁看着,提着食盒轻声道:“圣上,那臣妾就先告退了。”
明安帝没有拦她,娴贵妃便自觉地退了出去,在穿过寝殿门时,看见了大步闯进来的赵元舜。
向来温和乖顺的太子,此刻却眼眶通红,形容狼狈,疾行间连冠带都散开了,跟在后面的宫人拦都拦不住。
娴贵妃稍稍避让,听见身后殿门砰地一声响,紧接着是赵元舜颤抖的声音。
“父皇,您为什么要对阿玉下手?”
寝殿内,明安帝披着龙袍坐在榻上,皱眉盯着赵元舜:“你在说什么?”
“您要儿臣如何,儿臣都已照做了!”赵元舜泣声质问道,“为何不能放过阿玉,为何还要置她于死地?!”
“你清醒些!”明安帝的目光冷了下来,“就为了一个女子,你来向朕兴师问罪?”
赵元舜眼中有泪,哽咽道:“父皇,您杀她就与杀我无异。”
“朕看你是昏了头!”明安帝一掌拍在龙榻上,“一个卑贱哑女,也值得你闯进殿来,这般与朕胡闹?你可记得她是……”
“她是江家人,”赵元舜泣不成声,“她是定远伯的义女,所以让您如此忌惮,恨不得除之而后快,是吗?”
明安帝猛然站起身来,脸色变了:“你说什……”
“您还不肯收手吗?”赵元舜红着眼眶,“当年睿王战死,睿王妃撞棺殉夫,我母后为此积郁成疾,诞下我便撒手人寰,这些还不够吗?定远伯已经死了!湍城数万亡灵为他陪了葬,您坐着这鲜血淋漓的龙椅,心里就没有丝毫的愧怍与痛意吗!”
“住口!”明安帝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上前用力抓住他的衣领,“谁告诉你的……谁!”
龙袍滑落到地上,他的面孔因为用力而变得扭曲。赵元舜看着他陌生的模样,忽然觉得可笑至极。
原来都是真的。
他贵为九五之尊的父亲,就是个杀亲杀友、为了权力不择手段的小人。
明安帝被他脸上的讽笑刺痛了,突然声嘶力竭起来:“你是太子,是朕的儿子,你怎敢胡言乱语忤逆犯上!朕随时可以废了你,朕……”
“您不如直接杀了我!”赵元舜如癫如狂地大笑起来,“反正我这个太子,也早晚会威胁到您的帝位,不是吗?”
“疯了,疯了……”明安帝气得浑身战栗,大声道,“来人,将太子拿下,关回东宫!没有朕的旨意,不许他出来疯言惑众!”
殿外的侍卫闻声涌入,赵元舜却只是含泪笑着,扯下系在腰间的东宫印玺,当着众人的面高高举起。
“太子?我不是……我宁愿做个朝生暮死的蜉蝣,也不愿投生帝王家!”
玉质的印玺砸落在地,四分五裂,发出震耳的玉碎之声。
“你、你……”明安帝两眼血红,嘴唇哆嗦着退了半步。在宫人惊恐的呼声中,他身形摇晃了几下,两眼一翻,径直往后栽去。
“圣上,圣上!”
“传太医,快传太医——”
第115章出逃
梦境中混沌一片,唯一的光亮,是一小丛漂浮的火。
一个青年逆着火光,拖着淌血的刀,一步步走上了金銮殿前的御阶。
血水从他残破的甲胄上滴落,在御阶上不断蔓延。每走一步,他身后的火光就更亮一些,映出海市蜃楼般的炼狱景象。
那是一座被屠戮的城。满地都是残断肢骸,折断的军旗垂在城楼上,风中回荡着细细的呜咽声。
随着血肉剥落的声音,一支锈箭从他身上掉了下来。周遭突然火光大盛,无数狰狞的亡魂从他身后飞涌而起,在烈焰中凄厉哭号。
“赵胤仪……赵、胤、仪!”
明安帝惊恐地往后退去,跌坐到了龙椅上。
“别过来,朕、朕是皇帝!朕是天佑之子……”
“三弟啊。”一只苍白的手从后搭上龙椅,一个华服染血的青年轻轻笑着,俯身看他,“这位置,你坐得可踏实?”
在他的笑声中,金玉的龙椅化作了一堆白骨。烈火烧上金銮殿,一具具焦黑的尸体爬上御阶,索命一般尖叫着,朝前扑来——
明安帝猛然惊醒坐起,冷汗浸透了寝衣。
已是深夜,寝殿内一片死寂,只有几点烛光在殿角幽幽地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