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海还在和司机聊,乔淮娟缩在座位边上?盯着?窗外?的街景,她恍惚觉得外?面每一个拿着?报纸的人都在像这个司机一样唾骂她、计划着?拿着?臭鸡蛋打上?她的家?门,她搭在扶手上?的手颤得越来越厉害,直到车停下来还没回过神。
“诶,女同志,到了。”司机转身提醒乔淮娟,却见这个打扮得很是体面的妇人在接触到他?眼?神的下一秒就打了个颤,慌乱着?就要下车。
“慌什么。”侯海冷冷看着?乔淮娟,他?早就后悔当时随便听?家?里的娶了这样一个妻子,但他?没有?祝远霆的能力?、没有?唐德运的出身,只能通过好名声闯出一条路。不能?*?抛弃糟糠之妻,侯海就控制她、改造她,好在乔淮娟还算听?话。但这几年下来,侯海对她是越来越失望,此时见她什么还没做就已经乱了阵脚真是恨不得一巴掌扇醒她。
乔淮娟对上?侯海的眼?神手脚更加冰冷了,她不敢忤逆侯海,强迫着?自己重新稳住心神,和司机道谢后下了车。她站在侯海身边,声音还颤着?,“她家?就在这个胡同。”
侯海收回打量北城大学的视线,顺着?乔淮娟的手指看向路牌,轻声读出上?面的名字,“将军巷。”他?的脑海里情不自禁闪过另一段对话,娇弱天真的姑娘俏生生站在夕阳的余晖里,满眼?爱意地看向她对面英姿飒爽的男青年,“远霆,我父亲听?说了咱们的事,特意和朋友置换了一套在将军巷的四合院作为我的嫁妆,他?也很喜欢你!”
青年歪头轻笑,“那我要努努力?了,岳父这是在提点我呢,要努力?成为将军,才能配得上?他?的明珠。”
“不是的。”姑娘摇头,柔顺的黑发荡出优美的弧度,精致的脸上?是崇拜和关心,“我不在乎你是不是将军,我只想你平安,我父亲也是,他?只希望我开心。你不要为了这个冒险”
二十五岁的侯海躲在阴影里偷窥战友的幸福,不甘地意识到对方已经踏入了不同的阶层,拥有?了自己梦想的一切。祝远霆有?战功、有?美丽的妻子、还有?岳家?的全力?支持,而他?的半只脚还陷在泥里。
三十年后,他?来到了战友妻子嘴里的将军巷,失败者?的身份似乎还是没有?改变,甚至这次面对的是战友的女儿,一个才二十五岁却已经可以把他?逼得狼狈不堪的小辈。
侯海仰头,不再想这些?已经无法改变的事实,祝熙语现在捏在手里的是他?奋斗了大半辈子的事业,也是他?最后的尊严和骄傲。“带路。”侯海的声音低哑,“等下你不用说话。”
“我知道了。”乔淮娟不知道自己的丈夫刚刚在想什么,自从侯海离家?参军以后,乔淮娟再也没看懂那个会?沉默着?分给她烤土豆的侯海。
也许那个侯海早就被现在的侯海杀死了。走到祝熙语家?门口的时候,乔淮娟脑海里忽然闪过这一句话,但侯海已经敲了门,她的心神便全被摄走了,忐忑地等待着?这次谈判的开始。
祝熙语今天请了假,以她对侯海的了解他?不会?是坐以待毙的性格,必定?会?赶在事态进一步发展前找上?她。果然,祝熙语刚送走郭巧母女就听?见了敲门声。
祝熙语打开门,毫不意外?是侯海夫妻,俩人都有?点疲惫,毕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有?一点不舒服都遮掩不住。祝熙语的视线从侯海两鬓格外?引人注目的白发上?收回,对杨梅所说的侯海这几年不太?好过有?了实感,“请进。”
见祝熙语完全不意外?的模样,侯海也没绕圈子,跟在她后面进了客厅,开门见山,“报纸我已经看见了,我这才知道你在我家?受了这么多的委屈,我真的很抱歉,你看怎么样才能原谅我和你阿姨。”
祝熙语没回答,慢悠悠替侯海和乔淮娟沏茶,她才不会?把这场谈判的主?导权让渡给侯海。
见她这样,侯海倒有?了点熟悉的感觉,这样沉默的祝熙语才是他?记忆里的模样,但咬人的狗不叫这句话侯海已经见识过了。他?也不急,环视了一圈小院,突然开口,“我二十多年前就听?说过这儿,将军巷,这真是个好地儿啊,听?说你丈夫也是部队里的,你也是因为这个名字才把家?定?在这里的吧。西边颐和园、北边圆明园,正儿八经老北城人以前度假的地方,也只有?黎家?才能大手笔地拿这么大的宅子给姑娘做陪嫁了”
祝熙语把茶壶放下,她真的很烦侯海和乔淮娟把她父母的往事挂在嘴边的习惯,她直接打断了侯海不知什么意图的叙旧,“侯厂长,我昨天刚帮你回忆了一下你和我们家?的渊源,还需要我再提醒你一次吗?你只是我爸的战友,请不要做出和他?很熟捻的样子,挺恶心人的。”
侯海看着?祝熙语冷脸的样子,即使被她的话噎得紧咬后槽牙,却还是收了话,态度放得很低的样子,“好,你不喜欢听?我就不说了。”
“真是稀奇,在您家?住了十八年,这是第一次听?见您这样尊重我的想法。”祝熙语并不准备给他?台阶下,嘲讽地勾了勾嘴角。
侯海放在公文包上?的手愈发收紧,假装没听?见祝熙语的嘲讽,依旧和煦,“我这人性子本来就不太?好,不是针对你的。你看你这不就是误会?了么?”他?言语恳切,“我今天来就是想和你解开误会?的,组织把你交给我,我可能没做好一个称职的养父,但我真没有?恶意。昨天看见你的文章,我真是惭愧极了,今天过来一是想看看能不能和你解开误会?,二是为了还你前些?年的租金。”
祝熙语在文章里只涉及到侯海和乔淮娟在生活和精神上?对她的种种恶行,针对的是他?们的人品,并没有?提及他?们在公事的失责和犯下的罪行。故此时她也一直顺着?侯海的认知,绕着?这些?琐事套侯海的底牌。还租金是乔淮娟上?周末来的筹码,绝不可能是侯海唯一的对策,他?只信他?自己,最有?效的准备一定?是留给他?自己的。
“那误会?可真多啊,小到餐桌上?十几年频繁出现的我过敏的海鲜,哦,我记得我都去了你家?好几年了吧,乔主?任做饭的时候还能忘记我吃不了海鲜,特意给我准备海鲜饺子的饭盒。往大了说呢,前些?年你们还逼我把工作给你们的女儿呢”祝熙语抬腕看间,“真的太?多了,我随便想想都能记起一大堆。我估计没时间听?你们解开这些?误会?了,这也不是半天就能讲完的。”
侯海本就是迫于压力?才来和祝熙语走这套怀柔政策的,他?本质上?其实很愤怒、很不甘自己向祝熙语一个小辈、一个他?明明已经赢过了的战友的女儿低头这件事。
见祝熙语一句接一句地撕下他?们之间的体面,侯海也看出她要的绝不是租金这么简单的东西,他?也不绕圈子了,收起脸上?刻意堆出的和蔼,身体微微后仰,注视着?对面沙发上?的祝熙语,“谈谈吧,你收手的条件。”
“条件?”祝熙语端起茶杯抿了抿,“租金本就是我家?的,还给我是应该。至于其他?的,既然误会?多到你们都解释不完、解释不清楚,那就登报给我、给我父母道个歉吧。”
她抬眸看向脸色阴沉的侯海,丝毫不退缩,“不止《首都日报》,我会?替你联系好全国?各地的报社,每个报社连着?刊登三天。”
侯海怎么可能答应,他?虐待烈士子女这件事但凡落实下来,他?这个厂长就别想当了,他?也没想到祝熙语会?提这个要求,“小语,你把我逼到绝境,对你又有?什么好处呢。你明知道我不可能答应的。”
“答不答应是你自己的事。”祝熙语回视他?,“过去十八年里,你们也没考虑过把我逼进绝路,我又该怎么办吧,我又凭什么以德报怨?我就这个条件,侯厂长接受不了我们也没什么好谈的了。”
“凭这个。”侯海知道今天必须亮底牌了,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她,“你可以看看后再做决定?。”
祝熙语接过,当看到信封上?的“黎曼收”和右下角的“黎彻寄”时心就急速跳动起来,她还没忘记现在的处境,表面波澜不惊,其实耳边全是自己急促的心跳和沉重的呼吸声。
她打开信封,这大概是侯海特意挑出来的一封,里面的内容完全没有?重要信息。
“姐,你是否收到了我前面的信?这是第九封。你和满满处境如何?我真的很担心你们,但请不要冒险回信给我,你们安全第一。现在国?内政策越发收紧了,不寻到完全放心的人我根本不敢将信托付给他?们,但这样的人越来越少了,不知道下封信会?是什么时候,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和你们团聚。”
“满满现在应该是个漂亮的大姑娘了吧,不知道还记不记得我这个小舅舅,我很想她,姐你记得多和她提起我。这些?年来我为她收集了很多漂亮的礼物,每一年都期盼着?能送到她手里,但最早的公主?裙前段时间我去看的时候已经掉了很多钻了。唉,这样的等待真是难熬,但”
祝熙语小心又贪婪地看着?手里的信,要非常克制才能不手抖。信只留存了一页,祝熙语抿抿唇,借着?装信回去的时间努力?缓解自己的情绪。
几年前她就知道了舅舅还活着?的事,但看见信的实感还是让她心绪激荡,她整个人被分成两半。
一半在理智地分析:按信里的内容来说,舅舅在国?外?应该过得还不错,这些?年他?一直在通过回国?的人给她们带信,舅舅默认不能回信,所以连妈妈去世的事都不知道。那舅舅会?在信里写他?在国?外?的地址吗?侯海手里究竟还有?多少信息
一半则完全陷在情绪里,愤怒侯海扣下了这么多信,私自拆开看了却不肯告诉她,还冷冰冰地旁观着?她找舅舅,误导她舅舅早就死了,他?这是什么居心?
侯海就坐在对面,脸上?是胜券在握的气定?神闲,祝熙语却不能直接质问他?,她装作不信的模样,“侯厂长,你不会?觉得你伪造一封信就能糊弄我吧。这么多年了,包括你在内,所有?人都说我舅舅不在了。怎么,现在需要谈判了,我舅舅就又在了?”
喝茶的人轮到了侯海,“真不真你应该最清楚啊,你舅舅留下的笔记你都翻看了很多遍了吧,他?的字迹、他?的语气我不信你看不出来。小语,这种咱们双方心里都有?数的事,没必要嘴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