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庙是格鲁派圣地,也是综合学府,类似于大学。
两人沿着殿外行走,经过一道红墙时唐开灼摸了摸墙壁:“这部戏宗教算是一个引子,安导不想去大昭寺,说拍的人太多,海拔也高不安全,就来到夏河,我们在这磨戏,主要拍转经筒。”
《安宁一日》偏文艺,主人公身患重疾,求生与求死意志交织在一起,安导一贯风格,细微处入手,触摸死亡与创作,解构与剖析。
唐开灼说着说着就坐下,楚岭和他一同坐在矮矮台阶上,没说自己昨天看他拍戏,只问:“拍的不顺?”
唐开灼说:“挺顺的。”
楚岭手覆在对方肩上一摁,唐开灼就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用谴责的眼神看向楚岭:“你是不是变心了?现在对我这么狠。”
楚岭挑了挑眉:“给你个不说实话的教训。”
唐开灼一顿,他打量着对方,楚岭平静地看向他,那双眼睛里自己的倒影,他心下忽然了然,楚岭还是那个楚岭,依旧能看透一切。
比如,他最开始的爱意。
比如,那天晚上被一语道破的心事。
还有现在,情绪依旧无所遁形。
唐开灼想说些什么,但又不知道从何说起,他扣了扣地面的土块:“安导在片场的时候不愿意把我们搞得神经兮兮,他的理念是让演员尽量自然,然后他用镜头捕捉到,但有的东西呈现出来是心情,不是情绪,就得一次次重做。”
“我们几天前有个镜头,拿碗接水,水倒八分满停住,仰头喝水打碎碗,场务准备了八个碗,后来又买了六个。”
一条戏,拍了十四次。
楚岭问:“你感到很折磨?”
唐开灼看着远处的白塔,烟雾在他眼眸中飘过:“不是折磨,NG太正常,这不值得说。”
有信徒叩拜殿中大佛,点燃油脂的气味顺着风飘来,松柏和香草气息在烟雾中已经不可闻,紫色的莲花被抛在空中又跌落,唐开灼视线格外复杂:“安导在害怕,我能明白。”
成功者一方面清楚的知道自己不能再妄求成功,另一方面又被如影随行的恐惧包裹,怕江郎才尽,怕被摸透,怕被淘汰掉。
唐开灼扯了扯唇,他似乎想笑,又实在是笑不出来,最终是望着楚岭开口:“他都在害怕。”
楚岭看情唐开灼神情后心被轻轻揪了一下,唐开灼眼里的茫然犹如昨日坐在转经筒前抽烟一般,像是夜晚在海里航行。
所有的创作者都会遭到危机,一种是在自己熟悉的区域里精进,可同时知晓自己所有的东西都已暴露,接下来都是重复,另一种是摩挲无法掌控的领域,兴奋感与不安如影随形。
安导被这种拉扯折磨着,唐开灼也被折磨着。
唐开灼敏锐地觉察到安导身上这种拉扯感与矛盾,他又能深刻的共情这种痛苦,但在共情途中,又为自己能共情而悲哀。
唐开灼轻声说:“安导今年五十二,拍戏三十年,我能拍多久的戏,能被多少人记住,能走到什么地步?”
他脸上所有自信的神情消失不在,茫然和平静出现在脸上,一向锐利明亮的眼睛沉淀到最后成了一抹淡淡的悲哀。
像是有海水倒灌在体内,隐藏的冰山终于露出来。
楚岭在这一刻才触到自己一直隐隐觉察到的东西,一个掩藏在骄傲、自信、傲慢下的唐开灼。
他对自己不抱希望,对前路不抱希望。
他的底色是悲观。
第038章看见
山将绿未绿,高耸的塔尖在闪着莹莹的白光,红墙依次远去,天蓝的仿佛浸在海水里,风掠过天空像是有划痕,远处有喇嘛在缓缓移动着,藏袍随风飘扬。
楚岭的呼气放轻,他的手覆在唐开灼肩上,掌心下有沉而重的心跳声,一声一声叩入心门。
唐开灼靠在楚岭肩膀,微垂着头,很重很重地眨眼睛。
楚岭问:“眼睛酸?”
唐开灼眼皮挤在一起,掌心用力按了按,眼睛有一声轻响:“有些涨。”
夏河海拔不算太高,高反也相对较轻,唐开灼这几天时不时眼睛酸涩鼓胀。
楚岭站起来:“回住处休息。”
这些天拍戏一直没休息好,昨晚两人又胡闹,确实有些疲惫。
回到住处,拉窗帘隔绝光线,唐开灼重新躺在床上,他刚滴了眼药水,睫毛快速闪动着眨啊眨,感受着眼睛酸涩减轻后对楚岭道:“你和我一起躺着。”
楚岭刚躺下,就感受到腿被压住,唐开灼手上捻着楚岭衣摆,百无聊赖:“我毫无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