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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第7页)

且说于冰被那文怪鬼混了多半夜,天明辞了出来,日日在山溪中行走。崎崎岖岖,绕了四五天,方出了此山,到一大沟内,中间都是沙石,两边仍是层岩峭壁。东首有一山庄,问人名为辉耀堡。还是通京的大路。他买了些酒饭充饥,不敢往东去,顺着沟向西走,行了数日,已到山西地界。他久闻山西有座五台山,是万佛福祥之地,随地问人,寻到山脚下,遇着几个樵采的人,问上山路径。那些人道:“你必是外方来的,不知朝台时令,徒费一番跋涉。此地名为西五台,还有个东五台。

两台俱有许多胜景,有寺院,有僧人。每年七月十五日方开庙门,到八月十五日关闭,朝台男女,成千累万不绝。如今是九月中间,那里还有第二个人敢上去?况里边蛇虫虎豹、妖魔鬼怪最多,六月间还下极大的雪,休说你浑身都是夹衣,就便是皮衣,也包你冻死。”于冰听了,别的都不怕,到只怕冷,折转身又往西走。

走了几天,一日行到代州地方,日色已落,远远的看见几家人家,及至到了跟前,不想是座泰山娘娘庙。但见:钟楼倒坏,殿宇歪斜。山门尽长苍苔,宝阁都生茺草。紫霄圣母,迥非金斗默运之时;碧霞元君,大似赤羽逢劫之日。

试看独角小鬼,口中鸟雀营巢;再观两面佳人,耳畔蜘蛛结网。

没头书吏,犹捧折足之儿;断臂奶娘,尚垂破胸之乳。正是修造未卜何年,摧崩只在目下。

于冰看了一会,止见腐草盈阶,荒榛遍地,两廊下塑着许多携男抱女的鬼判,半是少头没脚。正面大殿三间,看了看,中间塑着三位娘娘,两边也塑着些伺候的妇女。于冰见是女神,不好在殿中歇卧,恐怕亵渎。他出来到东廊下一看,见一个赤发环眼大鬼,同一个妇人站在一处,那妇人两手捧着个盘子,盘子内塑着几个小娃儿,坐着的,睡着的,到也有点生趣。于冰看了,笑说道:“你两个这身躯后面,便是我的公馆,今晚我同你们作伴罢。”说着,用衣襟把地下土拂了几拂,斜坐在二鬼背后。再瞧天光,已是黄昏时分。看罢,将头向大鬼脚上一枕。

方纔睡倒,只见庙外跑入个妇人来,紫袄红裙,走动如风。

从目前一瞬,已入殿内去了。于冰惊讶道:“这时候怎么有妇人独来?”语未毕,只见那妇人走出殿外,站在台阶上,像个眺望的光景。于冰急忙坐起,从大鬼两腿缝中一觑,只见那妇人面若死灰,无一点生人血色。东张西望,两只眼睛闪闪灼灼,顾盼不测。少停,只见那妇人如飞的跑出庙外去了。于冰大为诧疑,心里想道:“此女绝非人类,非鬼即妖。看他那般东张西望光景,或者预知我今日到此,要下手我,亦未可知。”又想了想,笑道:“随他去,等他寻着我来,再做裁处。”正想算间,只见那妇人又跑入庙来,先向于冰坐的廊下一望,旋即又向西廊下一望,急急的入殿内去了。于冰道:“不消说,是寻我无疑了。”少刻,那妇人又出殿来,站在台阶上,向庙外望,口里咶咶,长笑了一声,到与母鸡咶蛋相似,止是声音连贯,不像那样断断续续的叫喊,又如飞的跑出庙外去了。于冰道:“这是我生平未见未闻的怪异象,似他这样来来往往,端的要怎么?”

须臾,只见庙外走入个男子来,却头戴紫绒毡笠,身穿蓝布直裰,足登布履,腰系搭膊,那妇人在后面用两手推着他走。

那男子垂头丧气,一直到正殿台阶上坐下,眼望着西北,长叹了一声。只见那妇人取出个白棍儿来,长不过七八寸,在那男子面上乱圈;圈罢,便扒倒地下跪拜;拜罢,将嘴对着那男子耳朵内说话。说罢话,又在那男子面上用口吹;吹罢又圈,忙乱不一。那男子任他作弄,就和看不见的一般,瞪着眼,朝着天,想算他的事件。那妇人又如飞的跑出庙外,瞬目间,又跑入庙来,照前做作。只见那男子站起来,向那庙殿窗隔上看视,像个寻什么东西的光景。那妇人到此,越发着急的了不得,连圈,连拜,连说,连吹,忙乱的没入脚处,又不住的回头向庙外看视。只见那男子面对着窗隔看了一会,摇了几下头,复回身坐在台阶上。急的那妇人吹了圈,圈了拜,拜了说,说了吹,颠倒不已。少刻,只见那男子双睛紧闭,声息俱无,打猛哩大声说道:“罢了!”随即站起,将腰间搭膊解下,向那大窗隔眼内入进一半去,又拉出一半来。只见那妇人,连忙用手替他挽成个套儿,将男子的头搬住,向套儿里乱塞。那男子两手捉住套儿,面朝庙外又想。那妇人此时更忙乱百倍,急圈,急说,急拜,急吹,恨不得那男子登时身死方快。

于冰看了多时,心里说道:“眼见这妇人是个吊死鬼,只怕我力量对他不过,该怎处?”又想道:“我若不救此人,我还出什么家,访什么道?”想罢,从那大鬼背后走出,用尽生平气力,喊叫了一声。只见那妇人吃一大惊,那男子随声蹲在大殿窗隔下。那妇人急回头,看见于冰,将头摇了两摇,头发披拂下来,用手在脸上一摸,两眼角鲜血淋漓,口中吐出长舌,又咶咶咶了一声,如飞的向于冰扑来。于冰此时又没个东西打他,瞧见那泥妇人盘子内,有几个泥娃子,急忙用手搬起一个来。却好那妇人刚跑到面前,于冰对准面门,两手用力一掷,喜得端端正正,打在那妇人脸上,那妇人便应手而倒。于冰即忙看视,见他一倒即化为乌有,急急向四下一望,形影全无,止见那男子还蹲在阶上。于冰起先到毫无怕意,今将此妇打无,不由的身冷发竖,有些疑惧起来。于是又搬了个泥娃子,提在手内,先入殿中,次到西廊,都细看了,仍是一无所有。随将那泥娃子放在阶上,到那男子面前,也蹲在隔子下,问道:“你这汉子,为着何事,却行此短见?”问了几声,那男子总不言语。

于冰道:“你这人好痴愚,你既肯舍命上吊,你到不肯向我一说么?”那人道:“说也无益,不如死休。”又道:“你既这般谆谆问我,我只得要说了。离此庙五里,有一范村,就是我的祖居。我父母俱无,止有一个妻房,到生了两个儿子,三个女儿,十二三岁的也有,六七岁的也有。一家儿六七口,都指我一人养活。我又没有田地耕种,不过与人家佣工度日,今日有人用我,我便得几个钱养家,明日没人用我,我一家就得忍饥。本村有个张二爷,是个仗义好男子,我也常与他家做活。他见我为人勤谨,又知我家口众多,情愿借与我二十两银子,不要利钱,三年后还他,着我拿去做一小生意。我承他的情,便去雁门关外贩卖烧酒。行至东大峪,山水陡至,可惜七驮酒、七个驴,都被水冲去。我与驴夫上了树,才留得性命。

二十两本银全丢,还害了人家七个驴的性命,回家没面目与张二爷相见。不意人将折了本钱的话,向他说知,那张二爷将我叫去,备细问了原由,反大笑起来,说道:』这是你的运尚未通。我今再与你二十两,还与你一句放心话:日后发了财还我,没了也罢了。』我又收他银两,开了个豆腐铺儿,半年来,到也有点利息。又不合听了老婆话,说磨豆腐必须养猪,方有大利。我一时没主见,就去代州贩猪。走了两天,都不吃食水,到第三天,死了两个,昨日又死了一个。我见事已大坏,将剩下这两口猪要出卖于人,人家说是病猪,不买,没奈何减下价钱,方得出脱干净。连死的并活的,止落下五两九钱银子,到折了十三两九钱本儿。我原要回家,将这五两多银子交与妻子,再寻死路。不期走到这庙前,越想越无生趣,不但羞见张二爷,连妻子也见不得。”说罢,拍手顿足,大哭起来。

于冰道:“你且莫哭,这十三四两银子,我如数还你。”

那男子道:“我此时什么时候,你还要打趣我。”于冰道:“你道世上只有个姓张的帮人么?”随向身边取出银包,拣了三锭道:“这每锭是五两,够你本钱有余。”说着,将银子向那男子袖中一塞。那男子见银入袖中,心下大惊,一边止住泪痕,一边用眼角偷视于冰,口里哽哽咽咽的说道:“只怕使不得,只怕天下无此事,只怕我不好收他。”于冰笑道:“你只管放心拿去,有什么使不得?有什么不好收处?”那男子一蹶劣站起来道:“又是个重生父母了。”连忙跳下殿阶,扒倒地下,就是十七八个头,碰的地乱响。于冰扶他起来。那男子问于冰道:“爷台何处人?因何黄昏时分在这庙中?”于冰道:“我是北直隶人,姓冷。我还没有问你的名姓。”那男子道:“小人叫段祥,这庙西北五里,就是小人的住家。冷爷此时在这庙中,有何营干?”于冰道:“我因赶不上宿头,在此住一宿。

“段祥道:“小人家中实不干净之至,还比这庙内暖些,请冷爷到小人家中。”于冰道:“我还要问你,你到这庙中,可曾看见个妇人么?”段祥道:“小人没有看见。”于冰道:“你来这庙中,就是为上吊么?”段祥道:“此庙系小人回家必由之路。只因走到庙前,心内就有些胡涂,自己原不打算入庙,不知怎么就到庙中。及至到了庙内,心绪不宁,只觉得死了好。

适才被冷爷大喝了一声,我才看见了,觉得心上才略略有点清爽。”于冰道:“你可听见有人在你耳中说话么?”段祥道:“我没听见,我到觉得耳中尝有些冷气贯入。冷爷问这话必有因。”于冰笑道:“我也不过白问问罢了。”段祥又急急问道:“冷爷头前问我看见妇人没有,冷爷可曾看见么?“于冰笑道:”我没见。“段祥大叫道:”不好了!此地系有名的鬼窝,独行人白天还不敢来,快走罢。“于冰笑道:”就是走,你也该将搭膊解下来。“段祥连忙解下来系在腰间,将于冰与他的银子。

分握在两手内,让于冰先出庙去。到了庙外,偏又走在于冰前面,东张西望,不住的催于冰快走。

到了家门首叫门,里边一个妇人问道:”可是买猪回来么?

段祥道:“还说猪哩,我几乎被你送了命。快开门,大恩人到了。”待了一会,妇人将门儿开放,段祥将于冰让入房内,于冰见是内外两间,外房内有些磨子、斗盆、木槽、碗罐之类,又让于冰坐在炕上,随入内房好半晌。少刻,见一妇人,领出四五个小男女,与于冰叩头。于冰跳下炕来还礼。妇人道:“今日若不是客爷,他的性命不保。”说了这两句。便满面羞涩,领上娃子们入去。段祥复让于冰坐下,又听得内房风匣响。须臾,段祥拿出一大碗滚白水来,说道:“连个茶叶也没有。”于冰接在手内道:“极好。”段祥又顿出一大沙壶烧酒,两碟咸菜,出去买了二十个小馒头,配了一碗炒豆腐,一碗调豆腐皮,摆列在一小木桌上,与于冰斟了酒,又叩谢了。于冰让他同坐。

两人吃着酒,段祥又问起那妇人的话,于冰备细说了一遍,段祥吓的毛骨悚然,又在炕上叩头,直话谈到三鼓已过方歇。次早于冰要去,段祥那里肯放,于冰又绝意要行,嚷闹了好半晌,于冰吃了早饭,问明去向,又亲送了十五六里,流着眼泪回家。

于冰离了范村,走了两天,只走了九十余里。第三日从早间走至交午,走了二十里,见有两座饭铺。于冰见路北铺中人少,走去坐下,问道:“这是什么地方?”小伙计道:“这叫八里铺,前面就是保德州。”于冰要了四两烧酒,吃了一杯,出铺外小便,猛听得一人说道:“冷爷在这里了。”于冰回头一看,却是段祥,拉着一个骡子,后面相随着一人,骑着个极大极肥的黑驴,也跳下来,交与段祥牵祝于冰将那人一看,但见:熊腰猿臂,河目星瞳。紫面长须,包藏着吞牛杀气;方颐海口,宣露出叱日威风。头戴鱼白卷檐毡巾,身穿宝蓝箭袖皮袄。虽无弓矢,三岔路口,自应喝断人魂;若有刀枪,千军队里,也须惊破敌胆。

于冰看罢,心里说道:“这人好个大汉仗,又配了紫面长须,真要算个雄伟壮士。”只见段祥笑说道:“冷爷走了三天,被我们一天半就赶上了。”又见那大汉问段祥道:“这就是那冷先生么?”段祥道:“正是。”那大汉向于冰举手道:“昨日段祥说先生送他银子,救他性命,我心上甚是佩服,因此同他来追赶,要会会先生。”于冰道:“偶尔相遭,原非义举,此须银数,何足挂齿?”说毕,两人一揖,同入饭馆内坐下。于冰道:“敢问老长兄尊姓大名?”那汉子道:“小弟姓张,名仲彦,与段祥同住在范村。先生尊讳可是于冰么?”于冰道:“正是贱名。

”仲彦道:“先生若不弃嫌我,请到小弟家中暂歇几天,不知道肯去不肯去?”于冰道:“小弟系飘蓬断梗之人,无地不可伫足,何况尊府。既承云谊,就请同行。”仲彦拍桌大笑道:“爽快爽快。”又叫走堂的吩咐道:“你这馆中也未必有什么好酒菜,可将吃得过的,不拘荤素,尽数拿来,不必问我。再将顶好酒拿几壶来,我们吃了还要走路,快着快着。”于冰道:“小弟近月总只吃素,长兄不可过于费心。”少刻,酒菜齐至,仲颜一边说着话儿,一边大饮大嚼。于冰见他是个情性爽直人,将弃家访道大概一说,仲彦甚是叹服。酒饭毕,段祥会了帐。于冰骑骡子,仲彦骑了驴儿,段祥跟在后面,一路说说笑笑,谈论段祥遇鬼的话。说到用泥娃子打倒鬼处,仲彦掀髯大笑道:“弟生平不知鬼为何物,偏这样有趣的鬼,被先生遇着,张某未得一见,想来今生再不能有此奇遇也,罢了。”于是三人一同入范村。正是:从古未闻人打鬼,相传此事足惊奇。

贫儿戴德喧名誉,引得英雄策蹇追。

第九回吐真情结义连城璧,设假局欺骗冷于冰

词曰:

心耿耿,泪零零,绿柳千条送客行。贼秃劫将资斧去,石堂独对守寒灯。

右调《深院月》

话说于冰到张仲彦家,两人从新叩拜,又着他儿子和侄儿出来拜见。于冰见二子皆八九岁,称赞了几句去了。须臾,二人净过面,就拿入酒来对酌。仲彦又细细盘问于冰始末,于冰一无所隐。问及仲彦家世。仲彦含糊应对。于冰又说起严嵩弄坏自己的功名话,仲彦拍膝长叹道:“偏是这样人,偏遇不着我和家兄。”于冰道:“令兄在么?”仲彦道:“不在此处。”于冰已看出他七八分,便不再问。顷间,拿来菜蔬,俱是大盘碗,珍品颇多,却不像个村乡中待客酒席。于冰道:“多承厚爱,惜弟不茹荤久矣。”仲彦道:“啊呀!酒馆中先生曾说过,我到忘怀了。”时段祥在下面斟酒,忙吩咐道:“你快说与厨下,添补几样素菜来。”于冰道:“有酒最妙,何用添补?”段祥已如飞的去了。没多时,又是八样素菜,亦极丰洁。过了三天,于冰便告辞别去,仲彦坚不放行,于冰又定要别去。仲彦道:“小弟在家,一无所事,此地也无人,可与弟长久快谈。先生是东西南北闲游的人,就多住几月也未必便将神仙耽误,访道何患无时?”于冰道:“感蒙垂注殷切,理合从命。但弟性山野,最喜跋涉道路,若闲居日久,必致生病”仲彦大笑道:“世上安有个闲居出病来的人?只可恨此地无好景,无好书,又无好茶饭,故先生屡次要别去。我今后亦不敢多留,过了一月再商酌,若必过辞,是以人品不堪待我。”于冰见他情意谆笃,也没得说,只得又住下。

到半月后,仲彦绝早起来,吩咐家下人备香案、酒醴、灯烛、纸马等物,摆设在院中。先入房内,向于冰一揖,于冰即忙还礼。仲彦道:“弟欲与先生结为异姓兄弟,先生以为何如?

”于冰道:“某存此心久矣,不意老弟反先言及。”仲彦大悦,于是大笑着,拉于冰到院中,两人焚香叩拜。于冰系三十二岁,长仲彦一岁,为兄。拜罢,他妻子元氏同儿子侄儿,都出来与于冰叩拜。此日大开水陆,荤素两席,畅饮到定更时候,仲彦着家下人将残席收去,另换下酒之品。于冰道:“愚兄量狭,今日已大醉矣。”仲彦道:“大哥既已酒足,弟亦不敢再强。”立即将家下人赶去,把院门儿闭了,入房来坐下问道:“大哥以弟为何如人?”于冰道:“看老弟言动,决非等闲人,只是愚兄很拙,不能测其深浅。”仲彦道:“弟系绿林中一大盗也。”于冰听了,神色自若,笑说道:“绿林中原是大豪杰栖身之所,自古开疆展土,与国家建功立业,屈指多人。绿林二字,何足为异,又何足为辱?”仲豢摸着长须大笑道:“大哥既以绿林为豪杰,自必不鄙弃我辈。然弟更有请教处:既身入绿林,在傍观者谓之强盗,在绿林中人还自谓之侠客。到底绿林中终身的好,还是暂居的好?”于冰道:“此话最易明。大豪杰于时于势,至万不得已,非此不能全身远害,栖身绿林内。亦潜龙在渊之意,少有机缘,定必改弦易辙,另图正业。若终身以杀人放火为快,其人总逃得王法诛戮,亦必为鬼神不容,那便是真正强盗,尚何豪杰之有?”仲彦伯桌大叫道:“快论妙绝,正合弟意。

说罢,忙到院外巡视了一遍,复回来坐下说道:“弟携家属迁于此地,已经七载,虽不与此地人交往,却也不恶识他们,每遇他们婚姻丧葬,贫困无力者,必行帮助,多少不拘。因此这一村人,若大若小,题起弟名,到也敬服。日前大哥送段祥银两,弟却不以为意,不但与他十四五两,便与他一百四五十两,好名的人与奢遮人都做的来。后听他说,大哥也是个过路的穷人,便打动了小弟要识面的念头,才将大哥赶回。连日不肯与大哥说真名姓,实定不住大哥为人何如。今同居数日,见大哥存心正直。无世俗轻薄举动,又听大哥详言家世,以数万金帛、娇妻幼子,一旦割弃,此天下大忍人,亦天下大奇人,若不与大哥订生死之交,岂不当面错过。弟系陕西宁夏人,本姓连,名城璧,我有个胞兄,名连国玺。从祖父至我弟兄,通在绿林中为活计。我父母早丧,弟至十七岁,即同我哥哥做私商买卖,劫夺人财物,相识下若干不怕天地的朋友,别处还少,惟河南、山东,我弟兄案件最多。弟到二十五岁,想着此等事损人利己,终无好结局,就是祖父,也不过是偶尔漏网,便劝我哥哥改邪归正。我哥哥一听我言,便道:『你所虑深远。只是我弟兄两个,都做了正人,我们同事的新旧朋友,可能个个都做正人么?内中有一两个不做正人,不拘那一案发觉了,能保他不说出你我的名姓么?况我们做了正人,他们便是邪人,邪与正势不两立,不惟他们不喜,还要怨恨你我无始终,其致祸反速。你今既动了改邪归正念头,就是与祖父接续香火的人,将来可保首领,亦祖父之幸也。家中现存银八千余两,金珠宝玩颇多,你可于山西、直隶僻静乡村内,寻一住处,将你妻子并我的儿子,同银两等物,尽数带去,隐姓埋名。你们过你们的日月,我还做我的强盗。至于你嫂子和我,若得终身无事,就是天大福分。设或有事,这一颗脑袋,原是祖父生的,也是祖父自幼教我做这事的,万一事出不测,这脑袋被人割去,或者幽冥中免得祖父罪孽,也算他生养我一常』我彼时说:『哥哥望五之年,理该远避。兄弟年力精壮,理该和他们鬼混,完此冤债。』我哥哥:『你好胡说。我为北五省有名大盗,领袖诸人。你去了有我在,朋友们尚不介意;我去了留下你,势必有人在遍天下寻我。倘被他们寻着,那时我也不能隐藏,你也不能出彀,事体犯了,咱弟兄两个难保不死在一处。你我的事,也没什么迟早。你既动此念,你就于今日连夜出门,寻觅一妥当安身地方,然后来搬家眷起身,不但你可保全性命,连你的儿子和我的儿子,都有出头日子了。』此地即我采访之地也。”到家眷起身时,我哥哥又道:『今后断不可私自来看望我,亦不可差人来送书字,教人知道你的下落,便是枉费一番心机。

你权当我死了一般,你干你的事,我干我的事。』从此痛哭相别。弟在这范村已是七年,一子一侄,到都结了婚姻。我哥哥如今不知作何境况?“说着,眼中流下泪来,又道:”我早晚须去看望一遭方好。

“于冰不绝口的称扬赞叹。城璧拂拭了泪痕,又笑说道:”大哥是做神仙的人,将来成与不成,我与不敢定。然今日肯抛妻弃子,便可望异日飞升。假若成了道时,仙丹少不得要送我一二十个。“于冰也笑道:”你姑俟之,待吾道成时,送你两斗何如?

“两人都大笑起来。

又过了数天,于冰决意要去。城璧还要苦留,于冰道:”我本闲云野鹤,足迹应遍天下,与其住在老弟家,就不如住在我家了。“城璧知于冰去意极坚,复设盛席饯别。临行头一夜,城璧拿出三百两程仪,棉、皮衣各一套,鞋袜帽裤俱全。于冰大笑道:”我一个出家人,要这许多银子何用?况又是孤身,且可与我招祸。我身边还有五六十两,尽足盘用。衣服鞋袜等类全领,银子收十两,存老弟之爱。“城璧强逼至再,于冰收了五十两。二人叙谈了一夜。次日早饭后,于冰谢别,段祥也来相送。城璧叮咛后会,步送在十里之外,洒泪而回。于冰因段祥家口多,又与了他两锭银子。段祥痛哭叩别。

于冰行走了月余,也心无定向,由山西平陆并灵宝等地,过了潼关,到华阴县界,行至华山脚下,仰首一看,见高峰远岫,集翠流青,云影天光,阴晴万状,实五岳中第一葱秀之山也。于冰一边走着,一边顾盼,不禁目夺神移,又想着外面已如此,若到山深处,更不知如何。本日即左近寻店住下。次早问明上山路径,绕着攀道,纡折回环,转过了几个山峰,才到了花果山水帘洞处,不想都是就山势凿成亭台石窟廊榭等类。

又回思日前经过的火焰山、六盘山,大概多与《西游记》地名相合,也不知他当日,怎么就将花果山水帘洞做到海东傲来国,火焰山做到西天路上,真是解说不出。看玩了好一会,就坐在那水帘洞前歇息,觉得身上冷起来。心中说道:”日前要去游山西五台,身上俱是夹衣,致令空返。此番连城璧贤弟美意,赠我棉皮衣服,得上此山,设有际遇,皆城璧贤弟所赐也。“正坐间,忽然狂风陟起,吹的毛骨皆寒。于冰心惊道:”难道又有虎来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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