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政因病便留下,有王夫人陪护照料。
第二日众人由铁槛寺返回荣国府,王夫人邀在荣禧堂坐了,含泪道:“老太太仙逝了,大老爷身子不好,二老爷又害了病,好在这两日二老爷已能起身动弹。依二老爷的意思,今日趁着人都齐,他有话说。”说着拉起宝玉的手,轻声在他耳边道:“我儿,你爹还是生你气,一会儿你好好给他磕几个头,好好陪个不是吧。”宝玉点头答应。
正说着,丫鬟搀扶着贾政进来。
王夫人宝玉忙都上前搀扶。
贾政坐定了,看看厅内诸人,叹了口气道:“家门不幸,先遭此横祸,老太太又撇下我们撒手去了。实在是家门不幸啊……”说着流出泪来。
众人也都低头。
贾政又道:“如今蒙新帝圣明,还咱家清白,来日还有望中兴,再为国效力。只是我年事已老,又得了这病。我这工部员外也早被免了,如今也落得一身轻。大哥,小弟只想着能隐居故里,回乡种花喂鸡,终老一生了,不知你可应允否?”
贾赦道:“弟此言差矣,虽是你这工部员外被免了,圣上早说过,早晚仍要官复原职,况且虽贤弟今日因母亲仙逝急火攻心,身子有些贵恙,只好生休养上几日便可痊愈,咱家里上下这许多年可不都是你主持?这么多年咱家里再没一点差错。依我说弟还是先将心放宽,再不用说这些。”
贾政摇头道:“哥哥快别这么说。小弟虽是说管家里,却哪里过问过那些事情?这么多年还不是琏儿同凤丫头在管着。再者我已是耳顺之年,再不想操劳了。依我说,这家事以后还是大哥亲自主持,琏儿费心吧。”
贾赦道:“弟万不可这么说,琏儿夫妇虽是管了几年事,咱们府上却是进多出少。况且又生出许多事来,倒让人抓了不少把柄。”说着瞥了一眼贾琏凤姐。
二人都羞得低了头不敢言语。
贾赦又道:“依我看倒不如让宝玉试试,宝玉这孩子如今也长大了,事也做得好……”
贾政一摆手道:“大哥快别提这不肖子!说出来真要羞煞小弟了。”说罢冷冷的瞥了一眼宝玉道:“你跪下。”
宝玉忙往前走了两步,跪在厅中间。
贾政长叹一声道:“贾宝玉,我平日里如何教你?今日你竟做出这等好事来!史大姑娘是她大伯给定的亲,如何你便……还有迎丫头,是人家孙家明媒正娶,且又是你的姐姐,你……你……”
宝玉只在地上跪着,说不出一句话来。
旁人都不敢说话,王夫人只得硬着头皮道:“老爷息怒,宝玉还是个孩子,纵是有些不懂事……”
贾政用打颤的手将桌子一拍,怒道:“住口!都是你们!平日里宝玉犯了错事我若想责问,你们总是千方百计的拦着不让,这回如何?竟干出这等禽兽不如的事来!如今你还要拦我?”唬得王夫人再不敢说话,只低头抹泪。
贾政又道:“也都怪我教子无方,贾宝玉,你给你娘磕三个头,这便去吧。从今往后我便没有你这个儿子,你也再莫要踏入我家一步!”
宝玉听了一惊,忙道:“老爷!”
贾政道:“当不起,我不是你老爷,你更不是我儿子,我没有你这等不肖的儿子!”
贾赦也劝道:“二弟息怒,虽说宝玉有些淘气,怕也只是一时糊涂。好歹这回咱们得以重见天日,全依仗宝玉在外头奔走。还望二弟看着宝玉为咱府上出了这许多力的份上,且饶他这一回吧。”
贾政冷笑一声道:“大哥说得是,这畜生却是出了些力气。就权当是他报答老太太疼他一回了。若不是为这个,哪里能这么便宜了他?我早将他捆起来打死了。如今只将他逐出墙门也就罢了。如若不然,他先气死了老太太,只怕我们早晚也要死在这孽畜手里头!”
宝玉道:“老爷,我……我虽有些错事,可都是姊妹们……况且老太太临去头儿不还是笑着走的?如何便是我气死的?”
贾政怒道:“还敢顶嘴!”
宝玉道:“并不敢顶嘴,只是……”说道此处,那眼泪再也止不住,宝玉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却是湘云想了一回,却站出来道:“二老爷息怒,我这事儿并不该怪爱哥哥。想当初是我大伯逼着我嫁给那卫若兰。我同他未见过一面,如何便要我嫁给这个痨病鬼?是我自愿将自己给了爱哥哥的。还请老爷不要怪罪宝玉。”
贾政听了虽是生气,却见湘云抱着萌儿,毕竟是自己的孙子,也只得低声道:“史大姑娘,你是年幼不经事,是着了这畜生的道儿自己还不知呢。”
湘云却道:“老爷,湘云虽年纪不大,却也能自己拿主意了。爱哥哥并未曾哄骗我,我打小儿和爱哥哥一同长大,自然知道爱哥哥是什么为人。这许多年来,我心里头只有爱哥哥一个人。要怪,老爷只管怪我便是了。”
贾政听了气得说不出话来。
迎春却也走出来,低着头,声音虽小,却也是人人都能听得见。
只听迎春到:“老爷,二老爷。我也有话说。”
邢夫人道:“丫头,你毕竟是孙府明媒正娶的……”
迎春抬起头来,看了邢夫人一眼,又转向贾赦道:“没错,我却是你们五千两银子卖给了孙家。可那孙绍祖是何等人?你们若要再送我回去,我是死都不依的。我到了孙家竟没过上一天的好日子,若是没用宝玉将我救出来,只怕我早活不了了。你们当初把我卖了,可曾还想过我是老爷养的?可管过我死活?”
众人皆不语,唯独王夫人却是看着迎春长大的,只低头流泪。
迎春擦了把眼泪,又道:“我也想说,我并不怪宝玉。自打宝玉将我救出来这段日子,竟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时候。有这几天能和宝玉在一处,我也知足了。若是二老爷执意要将宝玉逐出家门,也请大老爷一并将我逐出去罢。我在这里,也只有宝玉最亲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