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在绵密细软的沙地上翻出一个个铜杯似的印痕,随即被跟在后面的驼队踏得粉碎。
金香玉懒洋洋地骑在马上,天边的大漠和夕阳映入她的瞳孔,尽是赤血。
一如三年前的那个夜晚。
“玉儿……玉儿……我对不起你……”卓天雄的呼喊好像风中的一片落叶,越飘越远,终于黯然沉寂。
金香玉睁大了双眼坐在黑暗里,心里空落落的,额头上全是冷汗,抹也抹不尽。
难道最可怕的事情,就这么降临了么?
美好的举案齐眉,双卧双飞,无数的花前月下,山盟海誓,闲时的琴棋书画,弓马刀矢,三百多个如痴如醉的日日夜夜,如一幅幅美好的画卷从她心头慢慢翻过,而这,难道要永远失去了吗?
两个月之后,福王爷派人来告诉她,吐鲁番那边没有收到押送的货物,金满堂、卓天雄等金马镖局的十二名好手在西域路上全都凭空失踪了。
金香玉才听完一半,就觉一股子血气直冲喉咙,眼前蓦地一黑,砰地摔在地上。
肚子里八个多月的孩子也难产死了。
一夜间失去三个至近至爱的亲人,金香玉只觉天都塌了,眼前再也没了一丝亮色。
北风呼啸,大雪纷纷扬扬。
孩子的尸身越来越硬,感觉着冰凉彻骨的寒意毒汁般一点一滴浸入自己的心底。
她站在廊下,拼命地抱紧血肉模糊的孩子,对着苍天声嘶力竭地哭了整整一夜。
鹅毛般的雪片被凛冽的寒风卷进来,不停地扑打纸糊的窗棂和她的脸颊。
那一夜,金香玉连嗓子都哭哑了。
尽管如此,个性好强果决的她,还是咬着牙齿,硬把金马镖局的乱摊子顶了起来。
转眼三年过去了,父亲和丈夫依旧杳无音信,金满堂和卓天雄的名字逐渐在洛阳人的脑中和嘴边淡化,她却偏偏存了一线痴望。
直到昨夜狼群的出现,久经训练的西域猛士转眼就死伤过百,金香玉心底里的那点希望才噗的灭了。
她现在才明白,金马镖局最出类拔萃的十二个高手为什么在大漠上突然凭空消失的原因了。
可是,知道后又怎样?连骗骗自己的理由都没有了。
她无力地抬起双眸,眼前的沙海死气沉沉,一轮孤独的夕阳撞碎在地平线的尽头,赤红色的碎片犹如一大蓬爆裂而开的鲜血,纷纷扬扬地撒在空旷的戈壁滩上。
每一粒沙石,都像一滴血。
“局主,喝口水吧?”严子路犹豫良久,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开了口,纵马上前,取下腰间的羊皮囊子递过去。
“谢谢,”金香玉回眸笑了笑,接过皮囊喝了一口,突然说道,“子路,你今年二十了吧?”
“嗯,还差两个月。”严子路低下头,不敢和她的目光相接。
“家里替你说好媳妇没有?”
严子路的面孔有些发烫,摇了摇头道:“没有。”
“二十也不小了,男人家成家早些好,早成家早立业。只要你父母同意,等干完这趟差事,回去以后我做媒人,一定介绍几个好姑娘给你。”
严子路的脸色一点点变得苍白,他抬头看着金香玉同样苍白的面孔,心中隐隐地作痛,勉强笑了笑,正要多谢她的好意,一声雄浑的号角突然呜呜地响了起来。
又一个白天终于过去了。
号角低沉下去的时候,马蹄急奔的声音骤然清晰起来。
三十几匹高头骏马转过两里外的一堵戈壁,扬起一路沙尘,奔雷般地朝西域驼队直冲过来。
西域众人纷纷翻身下地,抽出腰间的马刀,身子利索地藏在骆驼后面。
防御的阵列还没有成形,这支马队已经奔到近前,黄色的鬓毛在风中一阵阵地上下飘舞,数十张金属面具在绚丽的夕阳下熠熠生辉,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简易的机关弩握在一只只强有力的手中,暗沉沉的犹如马上就要降临的暮色般。
拉满的弓弦仿佛恶魔张开的大口,随时准备扑上来咬断人的咽喉、夺走人的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