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公子,袁公子……”
迷迷糊糊中,方学渐似乎听到有人在轻声叫唤,脑子一清,睁开眼来,只见面前一张皱巴巴的精瘦面孔,颌下一撮老鼠胡须微微翘起,嘴唇翕动,却是天清客栈的钱老板。
钱老板见他睁开眼来,脸上笑意更浓,眯着一对三角眼,道:“袁公子,你醒了,小姐吩咐没事尽量不要打扰你休息,只是这碗鱼翅已经炖好,如果不趁热吃了,味道就会差上许多。”说着,双手端过一个碗来。
方学渐心中一阵迷糊,我明明姓方,什么时候改成袁姓了,就算改姓,为什么我一点印象也没有?
他直愣愣地瞪着钱老板脸上殷勤的笑容,突然醒悟过来,这个姓钱的对龙红灵如此热络,多半也是山庄的重要人物,自己现在还是神龙山庄的囚徒,如果贸然把真实的姓名宣之于外,被那袁紫衣得知,不但迎娶小昭的美梦将成泡影,说不定还要重回牢笼,和蛇郎君的尸身伴在一处。
想清楚了问题的关键所在,方学渐不禁暗赞大小姐的脑子灵光,捏方为圆(袁)、搓长成短的本领实在高明,忆起昨晚自己施展的便是这种高明手段,肆意地揉弄着美女胸前的两座雪峰,要圆就圆,要扁就扁,一任己意,好不逍遥快活,只是后来一时大意,中了她的暗算,才腹痛半夜,大煞风景。
方学渐心中透亮,当下坐了起来,穿上衣服,笑着从他手中接过汤碗,吃了一口,赞道:“这鱼翅又鲜又滑,当真好吃,钱伯,你坐你坐,别让腰腿累着,你家小姐呢?”
钱老板是神龙山庄的三大主管之一,负责打理山庄在玉山城中的各项生意。
他为人精细,见龙红灵对这个少年十分亲热,两人同居而寝,关系不言自明,庄主膝下只小姐这个女儿,山庄今后的接班人多半便是眼前这个年轻人,心中早生巴结之意,只是两人早出晚归,神出鬼没,一直找不到机会。
他找了一张椅子坐下,脸上的笑容比汤碗中的鱼翅还要粘稠,道:“小姐一早就出门去了,我看她是往城南走的,不清楚去干什么。”
方学渐心中犯疑,龙红灵一声不吭地跑去城南,难道她不怕被抓?
几口扒下碗中的美味,道:“钱伯,小姐走之前有没有话交代下来?”
钱老板看着他将自己用小火炖了一个时辰的鱼翅,像喝米粥似地狼吞虎咽,几口下肚,难免有些心疼,接过空碗,摇了摇头道:“小姐等到鱼翅上炉,就骑了一匹驴子出去了,没交代下什么话。”
方学渐沉思片刻,抬头看见他还恭敬地坐在那里,笑了笑道:“钱伯,你去忙你自己的吧,午饭不用给我准备,我出去随便吃些就行了。”
钱老板原本还有一些话要说,可是看他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满腔心思显然没半点放在自己身上,便说了句“有什么要效劳的尽管开口”,告辞出来,顺手替他掩上了房门。
方学渐见他出去了,赤脚跳到床下,从大包袱里摸出那迭银票,细细数了一遍,共有六万四千五百两之多,加上原先口袋里的二万多两,他身上的银子足足有八万五千两。
这些银子放在北京、南京等大省城自然算不上豪富,但在桐城、玉山这样的小县城,他也算得一个大阔佬了。
方学渐甜滋滋地又数了一遍,心中的得意,实难用语言描述万一,自得其乐地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长叹口气,抽出一张五百两的银票收入怀中,其余的大额银票依旧塞进包袱,锁进房中的一口樟木柜子。
外面秋高气爽,太阳已升得老高,他独自出了客栈,到大街上闲逛,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徒步走了半天,居然不觉半点疲累。
中午时分,走进一个街角的小酒店,要了半斤黄酒、一只烧鸡和两碟小菜,独酌起来。
他想起自己三天前还是穷光蛋一个,连块烧饼都买不起,现在腰缠万贯,喝酒嫌酒酸,吃鸡嫌鸡肥,居然嘴尖起来,心中觉得好笑,“噗”的一口酒水喷射出来,溅了店小二满脸。
店小二是一个面黄肌瘦的年轻人,十七、八岁年纪,他一愣之下,伸手抹去脸上的酒水,见方学渐衣衫华丽、仪容端正,哪里敢怨言一声,脸上堆满笑容,点头哈腰地退了下去。
方学渐看着他毕恭毕敬的样子,哈哈大笑起来,两只拳头轮流敲打桌面,上面的酒菜碗筷不住蹦跳。
他笑得越来越大声,肆无忌惮、旁若无人的大笑,笑得趴在桌上,笑得肚子抽筋,笑得眼泪横流,还在一个劲地大笑,笑到最后,却连他也分不清自己是在笑还是在哭了。
他从那个店小二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一个三天前的自己。
吃完午饭去澡堂泡了一个时辰的澡,懒洋洋地穿上了衣服,出来的时候,他才发觉男人原来也可以这样拖沓的。
雇了一辆驴车,回到客栈,龙红灵还没有回来。
后院很冷清,方学渐靠在桌上,痴痴地望着窗外寂静的秋阳,发现这个下午实在太长了。
从怀中掏出了《天魔御女神功》,极力忍住打瞌睡的冲动,勉强翻了三页,书中的图画粗糙而拙劣,还不如大小姐的一片指甲好看。
写这本书的作者肯定是个色盲,把个女人画得像肥猪一样,缺少想象力,还不如大小姐的一根头发有光彩。
“九浅一深,右三左三,摆若鳗行,进若蛭步。”这样形象的句子,这个比文盲还白痴三倍的作者如何写得出来,肯定是从哪本古书上抄来的,唉,昨晚我如果再小心一点点,就能和大小姐“鳗行”、“蛭步”了,说不定现在还在床上“九浅一深,右三左三”呢。
方学渐就这样自哀自叹,把那本号称举世无双、天下第一的御女实战经典批驳得体无完肤、不值一文,才堪堪等到太阳落山,吃过钱老板亲自送来的晚饭,又喝了杯茶,还未见龙红灵回来。
沉甸甸的夜色像雾一般压过来,浓厚得让人喘不过气。
窗外的桂树像一幅浸在水中的水墨画,软化的颜料渐渐退色,一点点消融、解体,直至从瞳孔中彻底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