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军休息了大半个时辰,再加上“存聚添转丹”固本培元的神效,内息早已尽复如常,挟着首战胜利的余威,这回连披风、佩剑也不卸了,单手提起巨剑锁龙针,大步迈入场中。
常在风站起身,从行囊解下一根四尺来长的短棍,棍头两端缠有软革,通体乌亮光滑,似是紫檀铁梨一类的木质。
这棍并不起眼,常在风贮盛衣物书籍的布囊缚在棍上,直与扁担无异,谁也没想到是他的随身兵器。
他双手持棍抵地,棍长仅及胸下,躬身行礼:“劫兄,请。”
劫军反敛起势来,冷哼:“常兄……便这般看不起劫某人的技艺?”
常在风一怔,“劫兄何出此言?”
“我这柄‘锁龙针’乃是世之神兵,凡胎俗铁,当者披靡!”他火焰般的浓眉一挑,衬与古铜色的油亮肌肤,连强抑的怒意都仿佛要沸滚起来:“常兄持木棍与我相斗,将劫某人、将锁龙针置之何地!岂非是以此辱我!”
常在风摇头道:“劫兄言重了。我自拜入天都门下,身受恩师教诲,日夜不敢懈怠,在这棍上足有二十二年的苦功;这杆沉水乌木棍里,有我武之一道的全部骄傲。古人曾云:‘富人之锦,不足显贵,贫户之棉,堪以传家。’我以此棍与劫兄对敌,岂有加辱?”
劫军闻言一凛,赤眉低垂,抱拳正色道:“是我失礼了。常兄,请!”
常在风抱拳回礼:“请。”右手立开门户,既像剑式又类似短枪的架子,棍尖仍轻轻触地,以示礼仪。
“解剑天都”是武儒一脉中的异数,智谋之外,向以使用长兵器著称。
天都之主盛华颜因为拥有“智绝”的美名,武功路数反而鲜有人知,不过在“天都七子”中,符广风的平夷枪、杜翎风的青丝杖、武巽风的方首天棓等,都是中宸州赫赫有名的长兵,绝不容小觑。
常在风亮出短棍,虽然貌不惊人,到底也是解剑天都的正宗。
劫军打醒十二分精神,锁龙针拦腰挥出;横扫千军的逼人气势里,更有一股变幻不定的莫名灵动,如飞似跃,正是云阳劫氏“平戎八阵法”“鸟翔”一式!
旁人见他这一招霸气横拦,后着却将常在风的上、中、下三路尽皆封死,力量灵巧兼备,不由得大声喝起采来,苗撼天更是用力鼓掌道:“好!好一个平戎八……”话没说完,忽然一怔。
只见常在风棍头横出,“啪!”恰恰拍在锁龙针的脊锷之交,巨大无比的剑身就像腰眼受创的恶兽,顿时歪撞一旁;常在风擎棍直进,笃的一声,打得劫军扭肩倒退几步,肩上的镶铜披膊爆裂开来。
满厅都看傻了眼,劫军又惊又怒,虎吼一声,挥剑又来。
常在风不慌不忙,同样是不等剑势临头,径自横棍打散,这一次是打在劫军的左髋上,镶着铜钮的裙甲又被打裂开来。
劫军痛得大吼,抵死也不退,回身举剑一撩,右肋再度中招……
两人瞬息间换过十余招,劫军每一剑都挥不到底,常在风出手却绝不落空,巨人巨剑被困在四尺来长的棍影间,周身瘀青裂甲,越打越是委顿,渐渐缩成一团,毫无还手的余地。
旁观的劫震、劫真父子对望一眼,尽皆愕然。
谁都看得出劫军已然输了,只是举座惊骇太过,还没有人回神喊破而已。
寰宇镖局的总镖头“牧野流星”方东起喃喃说道:“这……这是什么棍法?
难道是盛夫子新创的不世奇招么?”
盛华颜绝少与人动手,行走江湖的弟子们又各有创制,解剑天都的武功路数对江湖人来说,就跟他们钻研的智谋之术一样难解。
得月禅师却是精擅佛门疯魔杖的高手,于中宸州的各门长械涉猎广博,摇头叹息道:“不,常施主使的这路乃是解剑天都的‘六本诀’,孝为义之本、哀为礼之本、勇为战之本、农为政之本、嗣为国之本、力为财之本,是谓‘六本’。
老衲当年曾与盛夫子讲论天都武学,以此诀为入门基础,修习有成者,方能晋升‘五帝诀’、‘四象诀’、‘三至诀’等境界。
今日是见了常施主的手段,才知盛夫子造诣之高,非是老衲所能知也。
”众人无语,衬着场中常在风贴肉棍击、劫军咬牙低咆的声音,倍觉惊心。劫震面色铁青。
盛华颜早料到最终不免一战,故意派了个籍籍无名的常在风来,照日山庄不但输了珠子,平白为他人作嫁,“劫家第二代输给天都第七子”
的风声传入江湖,解剑天都的声势将盖过照日山庄,面子、里子均是大获全胜。
劫真望了父亲一眼,顿时明白事态严重。
(事已至此,这一场绝不能输!)
他见劫军已是格挡多、出手少,常在风微露不忍之色,似要开口罢战;场面一旦被常在风说下,双方胜负如此明显,劫军便只有认输一途。
劫真再不犹豫,拔剑跃入场中,大喝道:“常兄,得罪了!”长剑挺出,径往他背心刺落!
这下形同偷袭,却有围魏救赵的奇效。
常在风微微一惊,并不慌乱,短棍回扫接敌,招数如刀剑钢鞭一般,眨眼便与劫真对了十余合,渐渐将他压得后退开来,却不得不舍下劫军。
劫真的剑术未必当真胜过了二哥劫军,但他方才旁观两人比斗,发现常在风双脚不动,出招的动作极小,劫军的剑招大开大阖,反倒像是自己把破绽送到棍尖似的,心中陡然领悟:“他……使的是‘镜射之招’!”
武学中有一门“听劲”的功夫:“听”者,指感受察觉,非专指耳力而已。
能感觉对方的杀气、用劲,较容易找到攻击的破绽,就像在敌人面前摆了镜子一样,故称“镜射之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