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那天他也对她说了不少的话。
听起来他比她的雪戎主人在信中指责抱怨的态度更加坚定。
他告诉她城里的确已经没法坚持更久,抵抗军民最终要归顺雪戎的事恐怕很难避免。
考虑到他们之外还有作为第三方势力存在的回鹘军队,站在雪戎的立场看,在面对着外部压力的时候收编更多的武装力量也是个合理选择。
胜于争辩的现实就是,从善城到安西一带已经有过不少投降的汉人武装,他们现在都在协助雪戎作战。
还有就是若等到了那个时候,她的问题自然也就不再是问题。
不过现在的吉尕并不是一个读过几本诗和书就从闺房里走出来嫁了个好人家的女孩子。
吉尕守过半年孤城,从过一年军,她在前边一年的时间里已经见识过了川流不息的几千个男人。
虽然她现在止不住的眼泪和抽噎肯定是一种激烈情绪的宣泄和表达,但是她并不相信,至少并不会完全相信他的话。
因为其实她只是一个来自敌方的捎信的人,他也不会相信她。
吉尕想,他现在应该还是掌握有足够的权力和威望,能够让军队听他发号施令的。
他的确可以做出一个不再放她出城的决定,就此把她留在安西城里。
可是吉尕知道他肯定很不希望真的那样做。
那会是一个给予城外对手的太强烈的信号,不管他是要拖,还是真的要降,他的戏都很难再接着往下演了。
所以吉尕是要回去的,什么时候领着她来的那个雪戎人说一声走,她就会平静顺从地站起身来跟着他走,走出安西返回雪戎军营里去。
实际上那天他们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到了最后他是真的开口问了她的,他问,你要留下来吗。
她回答说不。
后来那个被硬拖出去解决热水泼了大腿问题的雪戎军官终于嘟嘟囔囔着返回了文书交接现场。
和他一起出现的还有更多同样消失掉了的汉人官兵们。
他们见到独自留在房里的雪戎侍从女奴隶依然跪立在那些空置的椅子茶几边上,身形严谨,情绪稳定,看起来她在整个等待的过程当中,始终保持了安静沉着的正确姿势和态度。
再往下去两边草草道别,大家都没有等得太久,等到了她的主人说出一个走字,吉尕应声,及时,有条不紊地展开行动起身离场。
她带动起铁镣铁铃牌匾等等一应的摧折羞辱重器,跟随在雪戎使者身后走下鼓楼的时候,就好像冰泉冷涩变作了银瓶咋破,铁骑突出一样。
有禁辄止,一令即行,她把前半场的奴妇角色扮演得练达流利。
吉尕先是循照着戴镣女奴的日常上路行状,琳琅壮阔地招摇过市到了一半的地方,突然登上一座路边凌乱搭造的木头台板,面对安西人民说完了她要说的话。
吉尕在去做这件事情之前是安排有铺垫的。
她在领着她的雪戎军官已经往前走过了台边的时候拉了他的腰带,她跟他说奴婢回身去上一道那个台子,给人看一看胸脯底下挂出来的墨字儿。
她说,刚才人家都说走动起来看不清呢。
说完这些她就掉头往台子的阶梯上边走了。
有一伙奉了命要礼送来使出城的汉人官兵本来一直跟在他们身后,她一掉头跟人打上了照面,她低低的说了一声妹子拜托各位哥哥。
等下那人要是抢过来上台,求哥哥们帮助妹子,能够阻挡到他片刻就好。
他们可能知道,也可能不知道她是谁,但是他们当然都知道她是一个正在遭受雪戎奴役欺凌的汉族女人。
她想,这样的小忙他们会愿意帮的。
其实吉尕的雪戎军官主人一开始并没有听明白她到底是在说什么。
他能听懂汉话,可是需要反应时间,等到他反应过来已经有点晚了。
他想爬上台去阻止这件荒唐事,却被围住他的汉军士兵推到了更远的地方,那些人提醒他说一定要留心着注意自家安全,因为聚集起来的暴民人群总是会很危险。
后来他就待在那个安全的地方,眼睁睁看着他的侍从女奴穿过暴民人群重新走回到了他的身边。
侍奴说,奴婢已经让大家都看清楚了牌子。
她的神情沉着而且安静,就好像是在报告主人说宴席已经备好了可以入座一样。
现在她和他已经大眼瞪上了小眼,中间再没有什么妨碍手脚的不安全人事,于是他抬脚踢倒了她,跟上去再踢她的肚子。
不过仍然围聚在旁边的汉兵又一次把他拉开,这一次他们跟他说的是做人不要冲动,因为冲动乃是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