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小瓶的伏特加他打算要喝一个下午,所以只是沾了沾唇。
老者把那个小酒壶拿在手上抚摩着,黑皮上原来镶着一颗红星,红漆早已磨光,露出钢片的颜色。
另一面上镶着铁锤与镰刀的字样也被磨的发光,黑皮上隐约烙着1960的字样。
他沈思了一会,把那小酒瓶塞回了怀里,在伏特加带来的暖意中打起了盹来。
当莫言在他背后伫足时,老人就醒来了,不过却没转过头来。莫言把台阶上的积雪拍了一拍,坐在老人身侧:
“伊夏(俄文伊凡的昵称),你还是灵敏的很啊。”
老人并没有侧过头去看,彷佛自言自语的说:“我的知觉早衰退了,只是总是睡的浅罢了”他又拿出酒壶喝了一小口,习惯性的抚摸着酒瓶。
他把酒瓶凑近了眼前,一字字念着1960字样下的那小排字:“伊凡。瓦西里耶夫。希德连科少尉,于伏龙芝学院毕业纪念。好久没有人叫我的本名了”
“知道的人应该不只我一个,只是会来看你的不多罢了,……老师”
“那么,赛吉,你又为何而来呢?”
“我听说你病了,很严重”
瓦西里耶夫苦笑了一下:“我不会为此伤神的,赛吉。当我选择成为幽灵的同时,就已经有了飘移的觉悟了。现在我这个衰颓的灵魂,只是寄宿在这个残破的躯体上等着消散而已”“……我不担心死亡”
“说实在的,伊夏,只要你想要的话,可以过的舒服点。起码塔莎跟你住一起的时候,会好过点。”
瓦西里耶夫只是笑笑没有答话,过了一阵子,彷佛梦话般的低语道:“1960年,我毕业后就被派到列宁格勒军区了,对我这种在高加索山区长大的孩子来说,看到波罗地海,让我很愉快,又很激动”“真好的年代,那时候我从陆军总部下班就会去邮电局找我的安娜,我们可以一起坐到半夜,只为了看开桥……”
“伊夏,那是五十年前的事情了”莫言淡淡的说道:“当时你相信苏联会解放全世界……,我嘛,打开头就没相信过”“或许有信仰的年代,还是比较美好的吧?”
老人迷蒙的眼神又再次转为锐利:“赛吉,我自己也想过,为什么会选择你接班,或许就是因为你没有信仰吧?不为谁而活的人才是最强的。”
他举瓶本来又想尝上一口,想了想又放下了。
莫言微微一笑,掏出了一整瓶的首都牌伏特加递给他。
瓦西里耶夫高兴的眨了眨眼,喝了一大口:“我为苏联贡献了一生,对苏联的信仰已经渗入我的血液了。所以,苏联瓦解的时候,部分的我在当时就已经死了,其它的部分,只是在这个没有梦想的世界等待枯萎而已。”
“伊夏,我是认真的,即使没有梦想,你还有回忆,为了塔莎,你应该振作点的。”
莫言拍了拍他的肩膀,把一支小钥匙塞在他的手上,站起身来“我走了,……”
瓦西里耶夫没转过头,不过声音大了点:“赛吉,什么东西让你变软弱了?”
莫言耸了耸肩:“人不是完美的,我的老师,即使是你认真教过我的东西,有些在你自己身上也行不通,不是吗?”
瓦西里耶夫自顾自的笑了“……赛吉,你还是常常作恶梦吗?”
“偶尔吧。”
瓦西里耶夫站起了身,转过来凝视着莫言的脸,过了许久,他低声说道:“我很抱歉”
莫言拍拍他的脸颊,然后拥抱了瓦西里耶夫:“我没怪过你,成为幽灵是我们自己的选择,现在已经不再是你的选择,而变成是我的选择了”“永别了,伊夏”
他拍了拍对方的背,转过身,用轻快的脚步走远了。
也才不久后,一个十六七岁的金发少女从街的另一端走到了瓦西里耶夫身边,抱住了他,亲了亲他的脸颊:“爷爷,刚刚那是你的朋友吗?”
“你看错啦,塔莎”瓦西里耶夫叹了一口长气:“那个……只是我遗忘在过往的影子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