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早、中、晚这么搞下来,休息时间还要用来练血髓之气保住小命,而练出的血髓之气,又将令下一轮的真气入体更加难受;而“拥有了内力”这点,益发提高他承受痛苦的能力,仿佛补上筋骨肌肉的不足,使他更不容易晕死过去……简直是地狱级的作死循环,每天都一往无前地朝着下一层失速狂飙。
轮到其余两班时,独无年也必定到场,指点传功的长老们运用心诀——输送真气,其实就是收化气诀的反向操作,原本内力是无法如换瓶倒水般,任意从自己体内输往他人处;外气入体,本质就是侵袭,须得倚之推血过宫,活络身体本有的自愈之能,乃至支持衰颓的脏腑继续运作等,才有疗生救死的效果。
若完全不懂这些法门,径自运功往他人体内一送,差不多就是重重轰对方一掌的意思,打哪儿死哪儿,不会有其他的结果。
伏无光等乍听独无年将内力度给韩雪色,想的是大长老不惜耗损元功,只是让韩雪色恢复得快些,至多是替他易经拓脉,省掉修习内功之初的辛苦工夫,怎么想都是牺牲太大而获益太少,完全不合算。
但有了这部收化气诀,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
他们输送真气的同时,就是在逆练气诀,以此法传给韩雪色的内力凝而不散,遍走全身经络后抵达气海,再由韩雪色以同源气诀收化,至少有三到五成最终成了他自身的内力,听着不多,但传将出去绝对是会撼动武林的程度。
韩雪色最喜欢帝无眼长老的班值,帝长老传功的步调最温和,尽管量少,但入体的痛苦也最轻。
帝无眼体察毛族青年的艰辛,不会像其他长老那样,总把时间传好传满,反而经常向大长老请释疑难,借机让韩雪色喘口气。
尽管白天被弄得死去活来,韩雪色仍不忘在睡梦中练功,希望能尽快让应风色交换回来,他是快撑不下去了。
偏偏应风色之魂却杳如黄鹤,每天韩雪色睁眼发现还是自己,都难过得要哭出来,心想:“你不能在莫大夫那儿就抢着用身体,轮到飞雨峰练功就不见人,不带这样的啊!”上苍仿佛听见了他的哀鸣,用过早膳之后,一名弟子匆匆来禀,说长老吩咐,请宫主在院里好生练功,切勿怠惰,稍晚来瞧云云。
说话间,一阵低沉的钟声突然响起,果然是知止观召集长老合议用的集鳞钟。
依敲法不同,集鳞钟亦是警钟,然而此际的确是召集鳞绶长老的敲法。
韩雪色来龙庭山的头一年,便知并没有一只叫集鳞钟的——以诸脉分布如此之阔,这钟要设在哪座山头才能响彻九脉,还不让外人听见?
有人说集鳞钟是术法效果,也有人说是以水脉控制各处的小钟,但毕竟他是毛族贱种,便有知晓内情者,也绝不会主动告诉他。
而自大长老定下了秘密传功的方针,小院内外的卫戍便即撤去,改在更外围处布哨,全由宰辅们身边的亲信弟子担任,显然防外更甚于防内。
这些人就算还不知飞雨峰即将改换阵营,转而支持韩雪色,约莫也得师长叮嘱,对他的态度明显改善许多。
来通传的却是张生面孔,不过十五六岁年纪,口气甚是不善,韩雪色习惯了这种傲慢,陪笑道:“没见过这位师兄,莫非是帝长老新收的高徒?恭喜恭喜。”那弟子不耐摆手:“帝长老哪来的弟子?是师兄们都奉命着装佩剑,忙活着哩,谁有工夫来看着你?别乱跑啊,惹毛了小爷一样抽你!”韩雪色连连称是。
突然腾出来的时间,韩雪色也没敢闲着,盘坐于榻暝想入定,练了一会儿血髓之气,总觉得坐立难安,索性脱去上衣,在院中打起了那套《还魂拳谱》的功架。
最初练这个只是为了与阿妍见面时,有个能让她惊呼崇拜的由头,但按图索骥还能前后贯串,打起来似模似样,让他越来越有成就感。
到东溪镇后,这套拳脚仿佛仍持续在进化当中,每回施展皆有前度有着极其微妙的差异,但越打越顺、精神越见畅旺是能确定的。
莫大夫也鼓励他多习练,能出一身大汗、微感疲倦是最好。
修习应风色传他的两套心法之后,还魂拳谱的套路益发上手,韩雪色渐渐觉得这一切说不定是有关连的。
反复打过几遍,韩雪色大汗淋漓,忽觉被人盯着似的,转身见廊下一名少年盘着左腿,踞于栏杆,手里的大盘上盛着整只竹蔗烧鸡,深琥珀色的微焦鸡皮烧得酱浓油亮,肉香四溢,让人恨不得撕下条肥腿大快朵颐。
少年手持牙箸,慢条斯理挑开皮肉,蘸取迸出的黄澄鸡油挟着吃。
箸尖戳破焦皮时的脆、没入肌理时的绵,撕下鸡条时的筋弹肉颤,差点看爆了韩雪色的眼,更别提蘸饱了鸡油的鸡丝之上,那欲滴不滴的胶润酥滑,光瞧便觉黏口,吃下去还不齿颊留香,经久不绝?
他比韩雪色矮了大半个头,个儿虽不高,但四肢结实修长,确不是孩童的身形比例,娃娃脸很难断定年岁,若装得可爱些,说十二三岁也有人信。
一身黑衣白裤,粉底皂靴,肤极白而发极黑,全身上下除了腰带垂落的玉坠金流苏,就只有对比鲜烈的黑白二色,但相较于他的表情,这衣着风格倒显得有些平淡了。
即使在最痛恨毛族的飞雨峰,从平日最爱糟践他的弟子里,都挑不出一张这样的神情来,简直比鄙夷还要嘲讽,比不屑更加怜悯。
韩雪色毫不怀疑这人可以一句话都不说,光用冷笑就能逼死人。
不知为何,他觉得少年对自己并无敌意。
他不敢想像少年怀抱敌意会是什么样子。
“……我懂。”油腻腻的牙箸冲他一指,少年露出心领神会的样子。
“我也很讨厌那样。”
“讨厌……讨厌什么?”韩雪色一脸懵逼。
“讨厌被莫名其妙地讨厌。”少年颔首着,仿佛与他心意相通。
“你是因为外表,我是因为这儿……”用箸尖虚点着太阳穴。
“所以毫无理由就被人厌憎。
但很遗憾,这世界就是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