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冬一听我如此跟他正面直球相对,反而从表情上流露出了一丝微笑,但他的压迫的目光依旧没有消散不说,还把身子朝前倾斜一些,整个人看起来压迫感反倒更强了:“那好,小孩儿,你是个直接的人,这一点你很像你的外公。那我也就对你问得更直接一些:在今年元旦的时候,你和赵嘉霖,是不是跟Y省现任副省长、蓝党Y省党部主席蔡励晟一起同桌吃过饭?”
我深深地倒吸了一口气,不由自主地鼓着腮帮子回答道:“是,确实有这回事。但是蔡励晟先生是赵嘉霖父亲交往多年的老朋友了。我们在饭桌上除了吃饭,根本没谈论任何关于我与赵嘉霖工作的事情。而且如果司法调查局对我在之前进行过调查的话,应该也能够知道,我现在的女朋友,正是蔡励晟先生的女儿蔡梦君,但即便如此,我和蔡梦君平时在一起,也就是谈感情上的东西,对于国家或者省内的政治现状、对目前的政党局势、以及对我工作的内容——尤其是所有涉密的内容,我们一概不会谈论!如果您非要说……”
“行了,你的回答够充分了。”在这个时候,严冬又不容分说,打断了我的话后,看了一眼正在记录笔记的那个司调局干部:“记下来。”
看着严冬,我仿佛有种一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感觉,偏偏眼前的棉花似乎还藏着针尖。
没想到这个时候,严冬又追问了两个直戳我心脏、同时也让我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的问题:“我听说,最近赵嘉霖警官,正跟她的丈夫、也就是情报局的情报二处行动课课长周荻探员正在闹离婚,而且我们早就了解过,周荻探员与你母亲夏雪平警官的关系好像非同一般——那我问你,何秋岩警官,周荻最近有没有跟境外来Y省的一些他国情报人员接触过?并且,既然周荻跟夏雪平的关系那么近,夏雪平又是否跟他国情报人员有没有什么接触?”
跟王楚惠还有胡敬鲂一样,如果我能找到机会从各个方面黑周荻一把,我是根本不愿意放弃这样的机会的。
此刻的我很清楚,虽然我未曾见过,但是如果我在此刻胡诌一句,我说周荻跟渗透进我国的他国间谍有情报往来,十之有六七,周荻很可能就废了。
但从严冬这老家伙一番接一番的问话,让我心里更是打怵:我实在看不懂这个老头到底在唱哪出——他每一个问题貌似不痛不痒,但是如果眼前之人是个喜欢借题发挥的小人、或者司法调查局是个喜欢扩大事实的机构,那么他先前提到的每一件事、这些事里头涉及到的每一个人,到最后都可能没好果子吃。
在我弄清楚这老家伙到底唱的是“下陈州”还是“卷包会”之前,我还是别轻易托大。
“徐局、沈局,请您二位做个见证——”我旋即抬起头,看了看徐远,又看了看沈量才:“接下来,眼前这位严主任对我进行的任何的问话,我都不会再回答了,还希望到时候在司法调查局或者司法部的其他部门的文书当中,不会出现任何假以我名义出现的任何笔录!”
“哼哼,何秋岩,司法调查局有权对任何司法治安系统内职员、以及从事政治活动的任何党派成员、任何社会运动人员进行询问与调查,配合我们的调查,也是你应尽的责任与义务!”
“您说的没错,但从您对我开始询问的好些问题,都在进行带有倾向性的假设推定。严主任,您是上峰长官、又是我外公的故交,太难以入耳的话,我不想说,但是,我斗胆请您明确三点:第一,我对政治不感兴趣,虽然我的女友有那样的家世背景;第二,我以我的人格担保,警察局和联合专案组涉密的东西,我不会向任何不应当了解的人去透露;第三,从您刚才到现在问我的好些东西,我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我没办法向您简单地只回答一个『是』或者『不是』。有些东西您如果有一个事先推定的话,还请您去直接调查当事人,我只是个小角色、小虾米,我并不是什么都知道——这是之前我在警校学习到的东西,也请您共勉!”
我这番话一说出口,在场的那帮司法调查局的干部们,全都齐刷刷地盯着我,仿佛他们的眼睛里想要射出子弹一般,恨不得当场把我打死。
一直站在一旁,连大气都不敢喘的沈量才,此时当即指着我的鼻子对我呵斥道:“何秋岩!谁给你胆子养的这么肥!怎么敢跟严主任这么说话?赶紧摆正你自己的态度!”
坐在办公椅上的严冬却低头笑了笑,又点了点头:“现在这年轻人啊,还真是快人快语!我来找他问话,他倒给我上起课来了,啊?哈哈哈!”
周围那帮司调局干部听了严冬的话,都跟着笑了起来,笑归笑,恨不得马上把我摁倒在地制服的眼神,依旧没有收敛。
严冬笑罢,双手合十后握在一起搓了搓,旋即又抬起头,神色严肃地看着我:“从你进屋我就跟你说,我只是对你问几个问题,你至于反应这么大么?不过也是,年轻人么,而且你的身上,颇有你外公年轻时候的一股劲儿,虽然你跟他还差着十万八千里,但你确实很像他。并且,你说得也很好:做人,尤其是做一名警务人员,就应该知道自己该对什么感兴趣、不该对什么感兴趣,该参与什么、不该参与什么,该跟什么样的人说什么样的话、不该说什么样的话——哪怕在自己的生活当中,不得不接触或者面对一些人的时候,有些不该去介入的东西、不该提到的信息,也一定不能去做。『是』就是『是』,『不是』就是『不是』!这些话,我希望你自己能够时刻牢记于心!”说完了之后,他还分别看了看徐远跟沈量才,“这些话,我同样希望你们二位镌刻在自己心里。”
沈量才听了,赶忙把刚刚训斥我时候的愤怒面孔收起来,换了一副及其卑微的笑颜,躬着身子低着头:“是、是是!您说的是!您说的话,字字如若千金,我们要想进步,当然就得听您的!”恭维归恭维,沈量才的手也情不自禁地攥成拳头,把大拇指握在手里搓着,大拇指也在掌中来回窜着。
徐远只是看了看严冬,又看了看我,再次回过头盯着自己的办公桌,半天没说话。
“行了,今天就到这了。如有得罪的地方,无论以往还是今天,还望徐局长、沈局长,以及这位何警官见谅。几年前被取缔掉的行政议会维安委员会的职责,我们司法调查局必须来承担,有些事情必须我们来做。很多事情,不是没有相应的管理责任部门了,就没人来查了。这几年里,总有人说,现在的社会啊,过得还不如当年红党专政时期呢,呵呵,咱们这帮维护国家历史进程的责任方,总不能让人看笑话,对吧?”严冬边说着边站起身。
“对!您说的太对了!总有一帮人啊,把自己当批评家了——红党专政的时候骂红党,现在自由了,他们又逮着谁都骂!那帮老百姓们懂个啥呀!”沈量才依旧紧攥着拳头,连连对严冬点头哈腰地说道。
徐远听了也站起了身来,眯着眼睛强挤出一个笑容,对着严冬鞠了一躬:“您慢走。”
沈量才看徐远也没多说什么,肥嘟嘟的大脸上,那对小眼睛滴溜溜直转,想了想,他还是跟在了已经站起身的严冬身后:“啊,那个,严主任,我送送您!”
严冬点了点头,从刚刚帮自己在徐远椅背上拿了毛呢大衣的手下手中接过了大衣,走到了我的身边,一甩大衣穿在身上,又在我的身侧整了整衣领,侧过脸看了看我,遂面无表情地离去。
好巧不巧,严冬等一行人刚走上下楼去的楼梯台阶的时候,赵嘉霖这才风风火火地走上楼,正好跟严冬擦肩而过:
“抱歉了啊,借过一下。”
赵嘉霖根本没意识到身边这一帮人是谁,就连置身其中的沈量才她一着急都没看见。
而严冬见了,特意回头,冷着脸看了赵嘉霖一眼,随后才招呼着自己的手下都下了楼。
“你可真会赶时候,刚才暗流涌动、剑拔弩张的时候你不来,叫我一个人顶着,这会儿全都罢战休兵了,你这援军赶来了。”赵嘉霖刚一进到徐远的办公室,我便趁着徐远貌似有些浑身无力地佝偻着身体走到办公桌跟转椅之间、收拾他自己桌上的材料的时候,小声对赵嘉霖说道。
“嗯?怎么回事……司法调查局的人不是……”
“不是,大姐,你脑子里合计啥呢?”我这才发现赵嘉霖好像有点心不在焉,“刚才跟你撞了肩膀头子那个,就是司法调查局的大头儿……”
“啊?”赵嘉霖这才如梦方醒,连忙回头看去。
但是这会儿司法调查局的人已然全都下了楼,连个鞋的影子都看不见了。
“那他们……没说什么……”接着,赵嘉霖便立刻有些慌乱地看着我,畏惧地支支吾吾道。
我当然明白她在担心什么,索性拉起了她的双手,对她正色后摇了摇头:“没说你合计的那个事儿。但他们还是问了点下绊子的问题,倒是不痛不痒的。你别多想了。”
“——你们俩跟那儿嘀咕什么呢!我把你俩叫来办公室,是让你俩当着我面儿嚼舌头根儿的?”
就在此刻,刚一屁股坐回到自己办公椅上的徐远,昂着头眯着眼睛,疲惫又不耐烦地看着杵在门口的我和赵嘉霖,看他那表情,仿佛恨不得给上我和赵嘉霖一人一枪似的。
看着徐远一副又窝火又好像累得睁不开眼睛的模样,倒也能体会到此刻的他有点崩溃,虽然不太清楚这几天到底都发生了啥,但是起码刚才严冬的莅临,肯定是让徐远心里不怎么得劲儿——尤其是徐远先前因为自己司机被杀、后来又因为自己的情人苏媚珍参与绑架美茵之后“天网”的身份暴露、他跟着被牵连被多次叫到司法调查局问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