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舅舅要是告诉你,这件事,并不是舅舅下的命令,你相信么?”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她难道不是你的人?”
“是我的人。而且,舅舅也明白告诉你,就算你刚才说的,你要保护的那对母女也好、你的手下也好,都是小晴干的,你也带不走她。舅舅要保她无事,而且保定了。”
“呵呵,我的好舅舅,还挺有底气的呢?夏雪原,我现在也是个刑警组长,她杀了那么多,你凭什么觉得,你说保她就能保她?”
“就凭我是你舅舅,外加刚才,她跟我一起救了你。”
夏雪原饶有意味地看着我。已经脸颊憋的通红、双眼慌得发直的桂霜晴,似乎也总算喘顺了一口气。
“……”我则是有些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接了。
的的确确,无论是桂霜晴也好,还是苏媚珍也好,无论她俩仅是听命令还是出于好心——当然后一种情况,可能性不大——但是人家确实给了我这么大一份人情,我想拒绝都拒绝不了。
紧接着,夏雪原苦口婆心地对我说道:“秋岩,有些事情,比你想的复杂得多。你刚才肯定也听到了,我跟‘勤政派’的小犊子说了,我在他们那里安插了不少自己人,小晴算一个,你苏阿姨曾经也算一个——小苏曾经想害雪平的事情,我已经按照”家法”惩罚过她了,小晴算计过你保护的人、害死了你的手下,这件事,很有可能是小晴在被迫执行‘勤政派’的命令,这是没办法的事情!我早晚也会给你一个说法,但不是现在。现在,你舅舅这里,正是用人之秋!而她俩,是我的两位得力女将!是我的左膀右臂!舅舅不能没有他俩!你听舅舅的话,现在这节骨眼上,你先把这件事忘了;等过后天下太平,舅舅以夏家的名誉和血脉对你保证,日后,我一定会把这件事好好调查,一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交待!你看行吗,外甥?”
——我又怎么能听不出来,他现在是在敷衍我?
然而,此刻我在他的地盘上,他们那么多人、那么多把枪,别说我手里没枪,就算是有枪,我也不是‘死侍’、也不是‘终结者’、也不是燕双鹰,他死活不愿意让桂霜晴被我带走、甚至连桂霜晴认罪都不愿意,我又有何办法?
退一万步说,就算夏雪原把练勇毅老婆和陆思恒的死,都承认了,我除了无能狂怒,又能有何办法?
“那么,”我想了想,继续问道,“于锋呢?于锋是你的人么?”
夏雪原听到于锋这个名字,先是眉头一皱,接着又微微侧过脸,斜着眼睛怀疑地看着我:“雪平没给你提起过这个人么?”
“从来没有。他的存在,都是自己查到的。我只知道,他是夏雪平的前男友,外加刺杀了前任国家元首廖京民——哦,对了,你身边这两位我的‘好阿姨’、两位‘新舅妈’,曾经也都暗恋过这个人,要不是因为这个,苏阿姨也不至于想着要杀了夏雪平,对吧苏阿姨?”我正说着这些话,苏媚珍的脸上便显现出无比的窘迫来,而夏雪原也立刻回过头瞪了苏媚珍好几眼;看着这俩加一起快八十多岁的恐怖分子在我面前搞吃醋这一套,我不禁有些想笑,接着我继续说道:“除上述之外,仅此而已。另外,我觉得我应该是见过他了,而且是好几次——虽然他从来没跟我进行过自我介绍。”
“呵呵,他的事情……其实最好是让雪平亲自讲给你听。当然,你要是想从我这听也行,但肯定不是现在跟你说。”
“不是现在?那是什么时候?等我成为你们其中一员的时候?”
夏雪原点了点头,又说道:“对,除非你加入我们。”
我在这时候很不合时宜地打了哈欠,然后我也对着夏雪原苦笑道:“我是真服了你们‘天网’。煞有介事、神秘兮兮的,到最后都是准备让我加入你们?唉,我说老舅,我要是不加入呢?你会不会像刚才‘知鱼乐’的那帮人一样,到最后也派人杀我?”
“我当然不会对你下手了,你是我的外甥。你要是不加入,我就会一直劝你,劝到你加入我为止。”夏雪原笃定地说道。
我有些目光涣散且迷惘地看着眼前我早已不认识的舅舅,困惑地说道:“我是真服了你们了。你们一个个的,都要我加入你们:死掉的邵剑英也是,‘知鱼乐’那帮人也是,你也是。试问全F市的人,谁不知道我何秋岩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是个废物?我说舅舅啊,我到底对你们有啥作用呢?”
其实这几句话,我问得有点多余。
邵剑英那天在死前说得已经很明白了,而且在他告诉我和夏雪平,‘天网’最开始就是我外公夏涛一手建立的时候,这背后的道理我就应该清楚了。
我老早就读过古罗马的历史,当初罗马的独裁官凯撒身亡之后,他跟‘埃及艳后’克里奥佩特拉一起生的那个远在埃及的小凯撒,就成了为了打倒卡西乌斯和布鲁图等叛党的凯撒旧部‘后三巨头’的旗帜,尽管那时候的小凯撒还只是个孩子,为了夺得这面旗帜,马克·安东尼还强娶了埃及艳后;而等到后来,屋大维夺得了整个地中海的霸权、干掉了安东尼之后,身为小凯撒的堂兄的屋大维,即刻逼迫埃及艳后和小凯撒母子双双自杀;
而最近,我没事的时候又在读司马辽太郎写的《新史太阁记》跟《德川家康:霸王之家》,里面写到日本霸主织田信长与其长子织田信忠,在‘本能寺兵变’双双殒命,此后打败了明智光秀叛党的丰臣秀吉,就跟柴田胜家等人抬出了织田信忠的儿子织田秀信,让年仅三岁的秀信做了织田家的家督,并且还各抬出信长的次子信雄和三子信孝,做了信秀的辅佐;等秀吉打败了胜家,自己做了太政大臣,杀了信孝之后,却倒还让秀信做了岐阜一城的城主,名义上对旧主的血脉还算尊重;但等到秀吉暴毙、德川家康打赢了关原之战、建立了江户幕府,便直接流放了织田秀信、剥夺了信雄的官职和领地。
——显然,在‘天网’编织的这个故事里,我和夏雪平的作用,其实就是小凯撒和克里奥佩特拉,就是织田秀信和信雄、信孝。
但这样的剧情设计,并不会从身为‘大先生’的舅舅夏雪原的嘴里说出来给我听。
他一定会跟我说一大堆很冠冕堂皇的东西,以企图催眠我:“啥作用?你可能都不知道你自己的潜力啊,秋岩。我看过你在警校的成绩单——你天生就是个做特工的料子,我的大外甥,你现在做了查案子的小警察,对你来说是屈才了你知道么?”
“嗯,这确实。说我这样的,不只你一个。但我就不喜欢当特务。”说着,我又指了指桂霜晴,“你是想让我像她之前那样、穿一身黄皮子到处欺负人,还是像今天被在‘知鱼乐’里干掉的梁言和关槟娜似的,当个工具人?”
一听我这话,桂霜晴倒是”噌”地站起了身,指着我的鼻子怒喝道:“臭小子,你说话就说话!别到处带上别的人,行吗!”
“呵呵,桂阿姨,我说错了什么了?哦,你不欺负人,你可好了!你桂霜晴是个天下第一的好女人!是这么回事么?你没欺负过夏雪平?你没欺负过我?你可知道你叛逃了之后,咱们F市的安保局在老百姓之中的口碑,可涨了好几个档次?”
“晴,你坐下……坐下!”
桂霜晴瞪着眼睛捏紧拳头,仿佛直接把我手撕成两半一样,但在夏雪原的连声劝说下,桂霜晴才有些红着眼睛坐回到板床上——我猜她心情肯定也不会好,因为我没记错,我先前见到她那帮人的时候,我记着,那个梁言和关槟娜,应该都挺受桂霜晴欣赏的,无论她们仨各自心里都是怎么想的;毕竟那也是跟她混迹情报界很多年的手下,人突然就这么没了,她不可能一点都不难过。
当然,现在她叛逃是归叛逃了,安保局女魔头的余威在她的身上还能看见,并且毕竟现在我是在她的主场上,即便她的老板是我的舅舅,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这个舅舅会不会对我下手,我心里也没底。
我不能再这么刺激她。
夏雪原看着我,接着又语重心长地说道:“我今天把你叫来,其实是因为我也有点私心——咱们‘天网’这个组织,你外公一手建立的,你之前应该也从邵剑英那儿听说了。”
“是,我听说了。”
“你舅舅我,忍辱负重,销声匿迹快二十年,其实就是为了继承你外公的遗志——他生前未竟的事业,我这个做儿子的,有义务有责任帮他实现;但是,这是一个长期的事业,需要用毕生的心血来完成,而且即便实现了你外公的志向,之后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去做。秋岩,你也知道,舅舅我没有孩子,我岁数也大了;你看看我这里的所有人,大部分也都是四五十岁的人,而且他们也都没有一儿半女。我们早晚,都会像邵剑英他们那样垂垂老去。我需要一个合适的后继者。而这个后继者,没有人比你何秋岩更合适了!无论怎么说,秋岩,你都是夏家的孩子!你知道当年为什么我会跟你舅妈领养一个女婴么?就是因为我想好了,等你长大了,我会把我所有的东西、我会把你外公留下来的所有财产,最后都留给你。”
对于他的这套说辞,我其实很不以为然:“那你这不是搞”世袭罔替”么?我其实也不知道我外公到底要干啥,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你们‘天网’到底是干啥的,但是,根据我小时候对外公的印象,再加上之前邵剑英跟我说的关于外公的事情,我觉得他才不会搞什么“祖祖辈辈”“子子孙孙”这一套。你没有孩子,你的这帮手下都没有孩子,但是你们‘天网’家大业大,不是有的是人么?就比如‘知鱼乐’、什么‘大掌柜’‘小掌柜’的那帮人,你从他们那边找一个过继给你当干儿子,不就得了?”
原本在我说外公不会搞“祖祖辈辈”“子子孙孙”这一套的时候,夏雪原的脸色就有些黑了,等我把话说完,他突然一拍台案,直接给我吓了一激灵,但看他大声对我吼着、一边吼还一边站了起来,对着空中一通乱指:“你说什么?让他们!不可能!他们是谁,我是谁?要是没你外公,他们”亲政派”的那帮人、那狗爷俩儿,给我提鞋都不配!我现在拥有的这些,都是我这些年忍辱负重、辛辛苦苦一点点从他们的手里夺回来的!你让我给他们再还回去?不可能!绝对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