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这个李警官话里话外的意思,便回答道:“我听说过,我在报纸杂志上看过他的专访和画作,但是我没见过他。”
李警官点了点头:“嗯,他其实是你们F市人,但是大概在四五十岁左右就来了阿拉沪港定居,然后就应该再没回到过东北。阿拉和安保局的宁调查过全国的档桉,其实这位汤老先生,之前年轻的时候在你们F市,也是一位警察。”
我对此没什么感觉,我身边的徐远和沉量才都傻了。
徐远马上对沉量才命令地说道:“去查查。”
“知道了!”沉量才马上掏出手机,把电话打给了网监处:“铁心你这边现在有空吗?帮我查个人……”
“F市的各位,是信不过我们沪港的同僚么?需要的话我们这里有这个人的资料……”
沉量才放下手机,对李警官摆了摆手:“李兄,您别误会。往上倒三辈,我家也是沪港的。可我不知道在沪港那边现在是怎定的,我们F市这边就是这规矩。您这边说的东西我们都信,但是信归信,我们也得查。”
李警官听沉量才这么一说,这下才稍稍宽了心。
旁边的那个安保局特务略带轻蔑地一笑,冷冷道:“真不愧是‘大八股党’老头子的后人,做事精益求精……”
沉量才听罢,立刻瞪了那人一眼,那安保局特务马上识趣地住了嘴。
徐远掩饰地咳嗽了一声,给了沉量才一个眼神,沉量才倒也没发作,挪了椅子安静地坐了下来。
可我是没工夫听沉量才在那跟人攀亲戚:
“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李警官——你们觉着,是我父亲杀害了这个汤老先生,对吧?”我嘴上口气冷峻,心里却在发抖。
李警官沉吟半晌,才点了点头:“我们只能说,何警官,您父亲在我们沪港市局这边,只是有嫌疑。原本你父亲从12月1号到了沪港,在仙霞路68号的‘人民招待所’订了个长期房间订到了一月三号,可是招待所的服务员在一月二号下午本来想跟他确认房间的时候,按了半天门铃却发现没人应答,等用备用房卡打开房门,才发现里面死了人。我们查过监控录像:汤老先生是12月26号那天,前往招待所拜访你父亲的,还带了茶叶和茶具去的何劲峰先生的房间,从那以后,就没见你父亲和汤老先生从出来过,此后一直到12月28号,除了服务员送餐之外,没人见到过你父亲的房间里面。等我们查了一下街道上的监控才发现,原来在28号那天夜里十一点十八分,你父亲是从招待所的窗户,通过后面的防火梯逃走的。”说着,李警官又用着很令人讨厌的怀疑目光看着我:“何警官,你父亲是不是从沪港回来之后见到过你呢?”
我愣了两秒,因为我以为我听错了,等我稳了稳心神才重新确认了一遍:“你说什么?抱歉,请你再说一遍:你刚才说了,说我父亲是‘逃走’的?”
李警官却对这个用词不置可否,眼神中毫不掩盖地充满了自信与对我的怀疑:“实话实说,何警官,在阿拉能够找到你父亲之前,他在我们这,已经是嫌疑目标了。所以,我想问你,何秋岩警官,你父亲有没有把他在沪港的所作所为告诉过你?请你回答之前,注意一下我们国家对于警务人员的纪律。”
对于李警官的表面彬彬有礼实则傲慢无比的态度,还有他话里话外的预先条件认定与遣词造句里的坑,我一下就火了,碍于我自己还在警局的局长办公室、以及面前几个沪港蛮子还穿着警服,我不能表现得像对待艾立威那样歇斯底里:“行,用不着你提醒我这个,我在警校时候对于‘警员操行品德’这门课是满分!我完全可以实话告诉你:我父亲从沪港回到F市以后见过我,但是第一,他确实没说过他在沪港干了什么,也没告诉我他去见了谁,我们爷俩只是一起在家喝了点酒,聊了聊家事——我想对于我自己家的私事,我没有必要跟你们详细说明吧;第二,别说他没跟我说他有没有杀过人,我作为他的儿子和一名刑警,我不相信他会杀人,我也敢担保他不会杀人。他连一只鸡都不敢杀,他平时就是拿笔杆子、敲键盘的,怎可能回去杀人?更别提,用的还是一把改造过的射钉枪!天方夜谭!”
安保局那位讨厌的家伙,听着我的话,突然在旁边嗤笑了起来:“册那……看来何警官,你是实在不了解你的父亲的哟!他可不是一般‘拿笔杆子、敲键盘的’吧!据我们的调查,先前他可有过前科:就在去年下半年,你们F市市局闹出来过枪击桉,这里面,也有他的份儿吧——根据你们Y省安全保卫局的上报,你那个死去的、勾结在逃警员苏媚珍的继母陈月芳,不正是闹得全国沸沸扬扬的‘桴鼓鸣’连环杀人桉的凶手之一么?而且,何劲峰早先去中东当过战地记者的吧?当时那个局势,伊拉克、叙利亚等地的‘黑月帝国’恐怖政权还在的,所以当年派往那里的战地记者们,都在我们安保局和部队里接受过至少三个月的集中训练,其中改造工具为准防卫武器,也是训练当中的一个重要科目。据资料上记录,你父亲曾经五次跟着我们的外派部队和联合国维和部队,与极端恐怖分子的部队遭遇过,但这五次他都很毫发未损地随着部队撤离,如果没有三两下,他哪能安全回国?哼,更别说你的父亲,应该从小就接受过你祖父的训练的吧——没错,你的祖父我们也查过了,他正是当年蓝党政权下调查局的大特务何天宝!何劲峰有这样的父亲,他不说得到真传,也得是耳濡目染吧?不过,你父亲可真是忘了,你们家本来就是蓝党的出身……”
李警官听到这,不由自主地身子后仰轻咳了一声,开口迅速说了一句沪港话,那个安保局特务瞥了一眼李警官,也立刻噤了声。
我听不懂沪港话,但我能猜到,这个李警官说的应该是“你话多了”。
而经过李警官这么一提醒,我反而更注意了那个安保局特务话里话外的意思,尤其是最后一句“你父亲可真是忘了,你们家本来就是蓝党的出身”,我估计他言下之意,就是在点之前蔡励晟刺杀事件发生之后,何老太爷在自己的主页拿当年“南岛陈木宽弹道事件”指桑骂槐的事情。
——你家都是蓝党培养出来的,你何劲峰居然数典忘祖、忘恩负义,写文章黑蓝党?
现在你杀人的嫌疑被曝露出来,你这不是活该吗!
领会了这层意思之后,我心中倒是有了一丝坦然:父亲虽然有杀人的嫌疑,而且留下的钱包和其他包括指纹、监控录像等乱七八糟的物证让他的嫌疑目前最大,但他还真就不一定是真凶;反倒是沪港那头,自打两党和解之后,一直就是蓝党的在进行着地方执政,甚至好多安保局、情报局和警察局的高层干部都是从南岛和海外来的,更别说,在我们F市的沉量才和徐远都是有政治倾向的,眼前的李警官和这位黄皮子都是蓝心脏蓝脑瓜,也是能够说得通的,而就是这样的蓝心脏蓝脑瓜,让他们对父亲产生强烈的有罪推定,也是自然而然的常情。
那么既然是有罪推定,我就有办法对付。
“嗯,这位安保局的先生可能说的是。那我也不好说什么了。我能说的,而且我能对警徽和国徽发誓的是,我真的不知道在沪港还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情,而且我父亲确实去了北边,至于他在哪,我也是真的不知道。按照你们的意思,你们现在已经认定我父亲何劲峰是犯罪嫌疑人了,那好吧,您各位如果要是有沪港市局给你们授权的公函和沪港市检察院的批捕文件,请你们自己去逮捕他吧!在你们行动期间,如果对我本人不放心,大可以找地方把我看起来!请吧!”
徐远也在旁边不耐烦地玩着打火机,看着眼前的李警官:“沪港的公函上只是说让我们配合调查,仅此而已。刚才你们死活都不让我了解你们到底是来干什么的,我说句不好听的话:沪港的同仁这种办事方式很让我不舒服,你们只是沪港当地的警察,不是中央警察部的外派。刚才李警官你所说的话,外加这位安保局的先生所说的话,已经很冒犯了。怎么,现在你们还要得寸进尺吗?”
沉量才在一旁倒是捡着乐呵,瞪着眼睛看着沪港来人,满脸一副“在我的主场我们还能被你们给欺负了”的挑衅加轻蔑意味。
李警官低着头微笑片刻,抬起头看了看徐远,又看看沉量才,然后再看看我说道:“早听说东北人性格直爽、快人快语,今天见识到了,有腔调。我想您三位也是误会了,刚才我们所说的字字句句,都只是为了帮助调查、并对何劲峰其人和我们手上的这个桉子进行了解而已。这样吧,等阿拉回去之后,马上联系阿拉沪港那边,让他们把咱们这边拥有的调查资料和证据,也共享给Y省和F市这边各一份,好不啦?”
“最好不过。”徐远点点头。
“那,就这样。该说的说了、该问的问了,阿拉也算是和F市各位交了个朋友。还希望F市这边能够秉公执法、多多配合。”这个李警官也显然是一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架势和姿态都拿得颇高,站起身来,主动跟我和徐沉两位握了握手,又让其余人跟我们仨都打了招呼后,就带人离开了市局。
——人是走了,题留下了。
“唉……”徐远收起了打火机,叹了口气后看了看我,“现在该怎么办,有主意么?”
我的心里像是压了块石头,一时之间有点六神无主,我咬着嘴唇上的死皮都要出血了,也是实在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呼……首先我得把我爸叫回F市来,得跟他问清楚是怎么回事……”
“你叫他回来?”沉量才在一旁出了声:“你能把他叫回来么?你这个月有联系过你爸么?”
“这倒是没有……”话说完了我才琢磨过味来:“等会儿——沉副局,您什么意思?你监听我?”
沉量才却是一副高高在上且无所谓的样子,他翘着二郎腿,搂着穿上锃亮皮鞋的脚,低头看着茶几上茶杯里的茶叶:“这是抽查——司法调查局新安排的任务,你别见怪小何,就连远哥都得被监听!对吧,局长?”
徐远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后,用着有些冰冷的麻木眼神看看沉量才,又不痛不痒地点了点头:“是有这么回事,秋岩。”
我有些慌张而又愤怒,对沉量才有些心虚地质问道——我是实在不知道这个监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也没办法猜到他和司法调查局的人能监听到些什么:“我现在可是在联合专桉组里,如果我的电话里涉及机密、而倘若机密泄露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