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想想,实际上从徐远、沉量才、岳凌音他们到了之后夏雪平不再跟我说一句话,而且她从我俩被关押的屋子里找回了我俩的外套、她又是重重地甩到我身上的时候,我心里就存着一股憋屈的火气——就连这会儿,她也没跟着我追上来。
倒不是因为她必须追上来,只是按照她以往的作风,我认为她应该跟着我追上来,尽管这么说牵强得很;并且,其实我隐约倒也能够理解她在这一刻心里的痛,何况刚刚和她也一起经历了枪林弹雨,但我心里还是出现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舒服。
那俩人倒不在乎我的无缘脾气,其中一个轻蔑地对地上的李孟强嗤笑一声,然后指着他对我说道:“是,死得都活该,但是就这家伙死得最活该!好歹刚才车里炸死那个老头,是他们的头儿吧?自己的头儿死了,自己不跟着死、逃跑也就算了,还在大老远看着笑,咱说这种人难道不是畜生么?”
“我倒是觉得,”另一个人也说道,“刚才端着大枪骂骂咧咧的、最后被咱哥们儿几个击毙那哥们儿还真是个爷们儿!虽说,好家伙,那子弹头发就『突突』
过来了!人家死之前还敬礼呢!”
他们说的对。
十几分钟之后,李孟强的妻子跟马上就要上小学的儿子,一并被周荻派人带走了。
通过一番问讯加调查,情报局发现这个女人是清白的,孩子更不可能知道什么;但同时,我们也才知道,这女人当初跟李孟强认识,就是邵剑英牵的线,女人是邵剑英一小学同学的外孙女,是个在民总医院工作的普通护士,根据她的转述,李孟强的父亲是之前临江分局一名刑警,在李孟强三岁的时候因任务牺牲,而他母亲因此忧郁成疾,在李孟强五岁的时候去世,此后他虽然被寄养在姑姑家里,但也没少了邵剑英的照顾,此后李孟强去考警专、转警院,也都是由于邵剑英的训练培养才得以成功,可以说他管邵剑英叫一声“干爹”也没什么不合适。
但就是这样的人,在邵剑英被炸死的那一瞬间,就站在一旁拍手叫好。
这边这俩人帮着用对讲跟岳凌音那头报告,等着人来处理还没凉透的李孟强,我便打原路返回到山坡下的厂房门口。
可等我回去以后,夏雪平已经不见了踪影——眼见着厂房里已经忙成了一锅粥,有些刚从本省其他县市来参加专桉组的还根本连夏雪平的脸和名字都对不上号,我又连问了沉量才和徐远,这俩家伙也没注意,而且他俩其实也犯迷煳:因为他俩的权限是根本无法过问专桉组的事宜的,所以他俩也不知道,怎么着专桉组查天网、查着查着邵剑英就成了“天网”的头目了,而他俩一个忙着要去把方岳送医,另一个因为邵剑英和一大半总务处、后勤处的人都涉及参与“天网”必须回局里安抚、调查,搞不好今晚局里还得继续抓人,他俩就都走了。
后来我一直到逮着了那个越是忙碌就越兴奋的岳凌音,我才知道原来夏雪平是在她的同意下,被欧阳雅霓送回去休息了,同时她看我还是有点惊魂未定的样子,就让我上了她的坐车歇着,随后她带我回寝室的路上,又让我讲了讲关于“天网”的事情。
我知道对于我也好、对于夏雪平也好,岳凌音不是外人,所以我倒是一点不剩地把刚才在邵剑英那儿遇到的每一个细节、包括现在基本上可以认定我外公确实有可能是“天网”的创建者、以及我和夏雪平打开邵剑英他们的电脑之后看到了我舅舅的事情,都跟她说了。
“唉……你舅舅、你外公……这种事情还先不能写在报告里,”对于我的讲述和遭遇,岳凌音也有点头疼,“否则就以我对于咱们Y省警察厅、中央警察部和咱们国家情报部那帮人的调性,弄不好事儿还没查清楚呢,你和雪平却先因为『成分问题』折进去了,那帮人才不好对付呐!
行啦,这么着,今晚等我回去,我替你写个报告,不能提的我帮你隐了、能说的我帮你改更圆润一点——编瞎话这种事情,你这个貌美漂亮迷人又聪颖的岳阿姨我最拿手啦!”
“噗嗤……呵呵!
『貌美漂亮迷人又聪颖』,我看您还得加一个『脸皮厚』!
就您这『脸皮厚』
的『画风』,跟我不相上下!”这是这一晚上我真心笑出来的时刻。
这天晚上我回到寝室已经是十二点半了,但经历刚才那一大堆破事儿,我也根本睡不着,我又连给夏雪平发了七条信息,问她怎么样、回家没、欧阳阿姨是不是在陪她、睡觉没之类的话,到最后最后,她也就给我回了“晚安”俩字就没了音讯。
倒是没一会儿蔡梦君却给我发来信息,她以为我在加班,然后我给她回复到“刚刚死里逃生”,并简单说了几句刚才的事情,她竟然就风风火火地跑到了我的寝室来陪我——她到我寝室门口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一点了,好在第二天她也不用上课,但看着脸色惊得有些苍白的蔡梦君,在这三九隆冬天里浑身冒着热气站在我的宿舍门口,我的心里着实感觉不太好受。
“你这么急干啥呀,哈哈,我不是都告诉你我没事儿么——你看,我真是啥事儿都没有。”
“能不急么……其实我刚才找你的时候,我多少就有点听说了。”
“听说啥了?”
“听说先前想刺杀我爸爸的那帮人被抓了——安保局通知的我父亲他们的特勤处,而且我爸还特意问了一句谁办的,然后安保局的人说是你跟夏阿姨办的这事儿。我一寻思,他们连我爸爸都敢杀,那对你岂不是什么事情做不出来?所以……
我这不就找你来了么。”
“呵呵,唉,安保局那帮人嘴上还真是没个把门儿的。”我苦笑着看着她。
但这一晚上我俩也没心思干点啥,我看得出来她其实还是挺困的,而我也正像岳凌音说的那样有些惊魂未定,想起刚才好几次差点就没了性命,我的下半身从大腿内侧肌肉到阴茎海绵体再到后面的盆底肌都在颤抖个不停,外加我是看着刚刚做过爱后却死于爱人误杀的秦苒、跟为此愧疚不已而自杀的舒平昇,这两个中年野鸳鸯倒在血泊里的裸体在我脑海中久久挥之不去,于是,我也只是跟她到街角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里买了一大堆固体饮料粉末和零食,回寝室里跟她一边吃喝,一边聊了会儿天儿——好些事情我也没法跟她说:首当其冲的,我跟夏雪平的纠葛羁绊就不能讲;其次关于“天网”的许多事情我也没法讲,又怕吓到她又是不能泄密,只能跟他离离拉拉地讲一些我怎么死里逃生、怎么炸了小半扇楼、
怎么骗人跑出来给丁精武报信儿的事情——而讲到这儿,这小姐姐却直接端着奶茶纸杯、斜倚在沙发上,微鼾声都起了,我也只好把她轻轻抱到床上去,跟着闭目养神睡了个囫囵觉。
实际上,从这天晚上我就开始做噩梦。
但我这次做的梦没有任何一点离奇的元素,内容全都是在回溯着那个摩托车手在杀了李孟强之后对我的回首一顾。
翻来覆去的回溯、翻来覆去的回头,让我开始发觉,我似乎是在哪见过这样的回头的动作:身板笔挺着不动,而头微微点下之后一回头,从下巴到人中为止的半张脸全都挡在了右肩膀前,满盈的阴鸷里带着无穷的杀意。
这样的动作,古代人称之为“狼顾”。
——对,我见过这样的动作和表情,不仅仅是在那部电视剧里看过的司马懿和司马昭父子的表演,还在G市的那个出租车司机听了地址却不敢去的大门附近,还有市局旁边那一柳的小餐馆后面阴暗恶臭的巷子里,我应该是都见过的。
那个摩托车手,会是那个人吗?
但这话,我跟谁都不能说。
毕竟问题在于,尽管在我的梦境里,我能透过那只头盔护面镜看到那人的面貌、且他的样貌变得越来越清晰,可在现实之中,我确实没有看到他的脸。
我也就睡了三四个小时,第二天一大早蔡梦君还没醒,我就被叫到专桉组去了:电话里告诉我是回去做笔录的,结果到了地方,做完对之前我的寝室门口枪击事件、以及我和方悦我才发现,这一晚上周荻是真没闲着——夏雪平先前给国情部云端上传的资料里,还写明了不少东西,而且我也是在这时候才知道,邵剑英的势力范围并不仅仅在市局的总务处,除了昨天夏雪平在饭桌上才透露的交警大队有不少人在干着拉女交警下水陪客、帮其敛财的事情,一直半独立于市局的市缉毒大队也是其最主要的势力范围——柴晋宁那老太太在交警大队树大根深,而那个光头老大爷齐翰,他就是缉毒警员出身。
令我觉得稍微有点荒诞的事情是,那帮被威逼利诱下了水的女交警陪睡觉的客人,有好多都是缉毒大队的缉毒警,问题在于,缉毒大队里面好多人的配偶情侣,就是交通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