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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下(第2页)

五十万赔偿金按理说确实属于顶格水平,张霁隆一开口就是一百万,后面虽然抹了十万块,但也算得上狮子大开口。

但不好意思,车老板,你这家伙再怎么威风,找人下跪你都还得找张霁隆去当介绍人。

所以,多出来的那份钱,其实也是代表着车炫重向张霁隆这边跪了一下。

“您为啥非得帮他呢?他这人好不容易一把满贯,同时捅了红蓝两党的蚂蜂窝,您就让他死多好啊?”在走廊里,我不解地对张霁隆问道,“他要是死了,可给咱们F市省了个大麻烦了。”

“呵呵,那在你心里,我是不是也算是咱们F市的另一个”大麻烦“呢?”张霁隆转过头冲我笑笑。

“唉?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啊霁隆哥!对不起啊,我真没这意思……”我立刻意识到自己失言了,于是连连道歉。

“哈哈哈!我逗你玩呢,傻小子!你的幽默感哪去了?”张霁隆回身拍了拍我的肩膀,但转过身之后,他又有些无精打采地低下了头,那模样根本就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之后才会表现出来的外在。

“他哪能跟您比?我从小到大就没听说过,从您在宏光时候到后来自己开了这个隆达集团,您的手底下人主动欺负过谁,我是警察世家出身的人,您是帮派龙头,咱俩立场不一样,但是我也就是知道说您和您的人不会恃强凌弱,所以我也不避讳跟您交往;可太极会那帮人算个什么东西?他们连老爷爷都欺负!还算是个人吗?这样的人,也不知道有多少人盼着他死——我说的可不是江湖上或者我们警察,我说的是老百姓!所以我真不明白,您跟他早就有梁子,在这个事情上您保持沉默就已经是最大的仁慈了,干嘛还要帮着救他一命,让他死里逃生呢?”

张霁隆深吸一口气,却迟迟似没把这口气再呼出来一样,憋了半天之后,他才说道:“要么怎么说你还是嫩了点呢?你们重桉一组是专门对付凶杀桉的,所以你脑子里可能也早被”你死我活“四个字给镌了个踏实;可这社会上的事情,才不是这么简单的,你以为我不……哼!”张霁隆欲言又止,闷着头朝前走了几步,然后又停住脚步,对我说道,“就比如现在,车炫重真的死了,不说别的,韩国城白塔街那片儿就得乱起来,站在某些人……呼……站在某种角度上来说,若在等着他们那片地方再次重新洗牌、再重新杀出来一个老大来,那么很多其他事情就做不成了,至少说会被耽误。”

“有这么复杂啊……”我感叹道,他说的的确很有道理,但我一时半会也想不懂他说的那些“做不成”和“被耽误”的事情,到底都是什么事。

我跟张霁隆回到了宴会堂,此时此刻,赵家五兄弟和他们的亲眷,包括赵嘉霖在内,全都站到了正堂中央,站成一排,正堂里的所有人、还有两个偏堂包厢内的人也都站在了正堂里面,举着杯子站好。

就在我和张霁隆回来的那一刻,赵景义正举着杯子、拿着一把话筒,对着内堂里的人说着英语,大意就是关于明昌国际集团在过去感谢各位支持云云的话,我这时候才意识到,众来宾当中确实有几个,从面相上看,应该是海外亚裔人士的典型面孔——或者至少看起来不像是在国内长大的;而在这其中的一桌的角落,我还赫然看到了那位留着络腮胡的狄昊苍的脸,只是人太多,他似乎却并没看到我。

我正盯着狄昊苍,刚看明白他今天应该是一个人来的,而身边并没带着他儿子和隋琼岚、更别提美茵也没来,张霁隆又在我身边拍了拍我的嵴背,下巴一扬,示意我去到内堂里陪他聊聊。

内堂里果然一个人没有,但是却已经摆了一桌子的饭菜:这桌菜看起来好像都不起眼,但也全都是用东北话所谓的“传统硬菜”:一道珊瑚白菜、一盏掐菜香菰,一道整只的香酥鸡、一盘切得整整齐齐还配了甜辣酱跟蒜蓉老虎酱的“炸面码”、一盆蒸芙蓉蝴蝶海参、一盘樱桃豆腐、一只江米酿鸭子、一盘茴香拌黄豆、一盘响油腰花、一道松鼠鳜鱼、一道雪绵豆沙,这里头要数炸面码、松鼠鱼和雪绵豆沙在平常饭店里不太常见,松鼠鱼和雪绵豆沙其实因为现在有电子油炸炉和电动搅拌机倒还好,炸面码这东西,我后来听说还得是先把五花三层肉,用草药香料抹上大酱与黄酒,再进行酱卤之后再炸,还得做到外焦脆、里酥嫩,很多饭店里都嫌费事而不愿意做的一道菜,看着平平无奇,工序却繁琐得很;每一个人面前,还摆了一小石锅酸菜白肉炖冻豆腐——张霁隆一见着这玩意,也笑着流了口水,据他说这个白肉可不是一般的白肉,而是大早上就煮出来,然后拿来祭天的,清朝的时候一般的大户人家倒是无所谓了,但如果赶上皇帝祭天,宫里面是要给大臣武官、宫娥太监们分祭肉吃的,但问题在于,满清以前的封建皇朝祭天之后分的一般都是烤肉,等到清朝分的祭肉完全是用白水煮的五花肉,无论满汉,干吃一坨还流着荤油的白肉根本难以下咽,但还得在皇帝老儿面前把肉吃完才算表示尊敬,没办法,那时候赶上新年祭天,大臣们都会提前在袍子里或者袖口上缝个小口里面塞满了盐,然后舔一口盐巴才能就着把那白肉吃完。

这段故事我听着都觉着腻味,看样子赵嘉霖他爸今儿把这祭肉底下垫了酸菜,已经算是开了大恩。

张霁隆正跟我讲着这些故事,服务员又端上来一盘八宝糯米饭、一盘热腾腾的拔丝葡萄,这俩东西也都是东三省这边每逢过年过节时候,传统开宴席必有的菜。

“这拔丝葡萄上的是不是早了点儿?”张霁隆有些疑惑道,等那服务员走了,他先做了主,对我示意道:“来,先别管他们别人了,秋岩,你先来一个。”

“这……不好吧?主家还没回来……”服务员上完菜后,门也没关,内堂里现在就我和张霁隆两个人在,我俩就这么动筷子,我实在是觉得有点不太合适。

“没事,我跟他们都算是自家人了,别看赵家大爷一脸严肃,他对这种事可没那么多讲究。更何况这玩意要是放凉了,可就不好夹也不好咬了——来,我先来一个”张霁隆说着,举起筷子挑起一颗炸葡萄,从挂了热油糖浆的裹面葡萄堆上挑起一条长长的细丝,然后迅速地把那颗葡萄蘸到了旁边的纯净水碗里,原本粘稠的糖煳瞬间结成了一层琉璃壳,他又把那葡萄放在嘴里,隐约间我还能听到在他嘴里先响起的一声“咔嚓”的糖壳碎裂的声音,接着那葡萄的汁水,又从他的口中爆开。

“嗯!好吃!你也尝尝?”

我踌躇半天,觉得还是算了,一来我始终觉得葡萄用来炸熟,味道估计肯定特怪,二来是自打我的后槽牙被打掉一颗之后,到现在嘴里的神经还是不太舒服,太硬的东西我吃起来还是稍微不得劲。

所以我只夹了一块“樱桃豆腐”里面的山楂糕放在嘴里,然后喝了口茶漱了漱口。

“那个狄昊苍,刚刚我一进来的时候我就看到他了。听说你最近在查他?”张霁隆对我问道。

“嗯,这事儿你都知道了?”我讶异道。

张霁隆放下筷子,也喝了口茶:“咕嘟——因为最近我也在查他。这家伙神的很,说实话,先前我都没怎么听过这个人和他的公司,不过最近这家伙实在是太活跃了,我和韩橙、小杨,还有陈绮罗在各种不同的地方竟然都能见到他,酒会、艺术展、拍卖会、慈善晚宴……甚至是电影路演宣传和几个高档场所的剪彩他都出现,哪哪都有他的身影……”

“您觉得他不对劲?”

张霁隆摇了摇头:“说不好。你想想,有这么一个人,先前谁都不认识,开了一个谁都没听过的公司,参加了一大堆活动,却也没听说他跟谁谈成了什么生意,你也不知道他和他的公司到底是都靠着什么渠道赚钱养活自己,如果换做是你,你怎么看?”

“我也不是做生意的,我哪知道怎么办……”

张霁隆看着我笑了笑:“那你查他,该不会是因为你妹妹美茵吧?我听说,她被她的亲姑妈带走了,现在正住在狄昊苍的家里。”

“我操,这事儿您都知道?”张霁隆知道我在查狄昊苍狄瑞珅的事情,我一点都不稀奇,毕竟从徐远和夏雪平那儿,我已经基本确定局里肯定有张霁隆安插进来的“无间道”,可他竟然连美茵的事情知道?

“我说霁隆哥,别告诉我,我们家里也有你塞进来的”水线子“?”

“哈哈哈,你扯哪去了——你父亲前一段时间回到F市,这两天又北上了对吧?前天临行前,他特意把电话打到我这来,跟我说让我好好照顾照顾你,我也正好请他吃了一顿饭,饭桌上他多少跟我说了点儿你们家这方面的事情……实不相瞒,何兄说美茵不是他跟夏雪平亲生的女儿,我还真有点不相信,毕竟从面相上看,美茵跟你妈妈雪平长得的确是有点像的。你父亲还请我必要的时候照顾照顾美茵,我还是那句话,我早把美茵当成我们家韩琦琦的妹妹看待了,所以她的事情我肯定不会不管;而且实际上,头前儿的平安夜和圣诞节,美茵也在我家住了俩晚上,这丫头抱着韩橙和杨儿哭了半天——不过你放心吧,再怎么说,美茵的学也得先上完再考虑别的,我见着隋琼岚本人了,我跟她聊了好长时间,她现在算是暂时打消了把美茵带到法国去的念头了。”

“姓隋的那女人真挺恶心的,我不喜欢。”

“或许身上多少带着点,自认”海外上等人“的秉性吧,其实我觉得她倒是单纯得很……话说回来,人人活着,都不为了让所有人都喜欢啊。大部分的人都只会站在自己的个人立场上想问题、做事情、看世界。我说句不中听的,秋岩,其实站在隋琼岚的角度来讲,你想想,她这么做,确实是有她的道理的……”

“什么道理不道理的……唉……无所谓了,反正最后何美茵选择的是离开我这个家……那死丫头从小脑回路就跟别人不一样,又特别有自己的主意……爱咋咋的吧,随她去……”我连连叹息着说道。

“秋岩,我发现,这段时间没联系,你现在的态度咋有点”佛系“了呢?你这精神头不对啊!原先你不管不顾,喝多了都还能骂骂咧咧、还大嚎自己是”F市最年轻处级干部“的模样哪去了呢?”

“呵呵,您就别再拿我那醉话笑话我了行吗?唉……我也不是什么”佛系“,只是……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我可能多少有点麻木了。您在首都上过学,您肯定也听说过,首都人管人”变老“叫”苍“了,对吧?”

“没错,有这个说法:”苍果儿“、”苍孙“……”

“我现在就是,我感觉自己的心已经”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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