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才发现,虽然今天车炫重的造型相当张扬,但他的脸色可是相当的不好看,在他的络腮胡茬还有眉毛的毛囊里头都用着微凋技术刻着“焦虑”二字;张霁隆却是很职业地摆出了一副相当“社会”、相当“江湖”的笑脸,不生波澜地对赵嘉霖很恭敬地说道:
“三格格,这事儿不怪秋岩。我那天说要见你阿玛,就是我和秋岩在车老板的场子里的时候,所以他知道我今天要过来。我跟车老板,咱俩都是在F城社会上玩的,大家都一起溷了这么多年的人了,不讲情面讲场面,他有事求到我这让我帮他做个引荐,特意想找你阿玛帮点忙,何况他也没空着手来。而且今早我给你们家里打过了电话,已经事先通报了一声,我这才带他来了,否则我一般怎么能随便带人过来呢?车老板第一次来,都是草莽人士,惊着您家里人了,还希望三格格能别介意。今儿是公历元旦,应该是欢欢喜喜过的大日子,添双筷子而已,三格格,给个面子吧?”
张霁隆这一番话,让车炫重和太极会的那帮马仔脸上多少都有点挂不住,赵嘉霖这般遇到谁都很少礼貌客气的,在张霁隆听过这这番话后自己的神态也多少收敛的许多:“张总裁是吧,平时当着战友同事的面儿我不能说,但的确,您也是正根儿满洲旗人,论辈分我得叫您一声”张叔“,您刚刚的话真是捧杀我了,但我也不是冲您……算了,既然您跟我阿玛知会过了,那就请进吧!”赵嘉霖说完话后,又用着极其厌恶的目光,轻蔑地瞥了一眼车大帅,便背过身去。
看来这车大帅也真是个能人,同样是F市地下世界的霸王,张霁隆走哪到哪,无论黑道白道的人全都得尊敬三分,而这车炫重走哪到哪,不管男女老少全对其嗤之以鼻,这倒也算是个本事。
但这种事情不是毫无理由的。
就在不远处岔口,那辆停着的黑色商务车见到张霁隆一脚踏进赵公馆院子之后,它便发动了引擎,缓缓驶离了这块街区;而车炫重的那帮马仔看见了自己的老大被允许进到了赵公馆里面之后,他们竟然也跟着大喇喇地走了进院子,看着那些还在搬运果蔬的长工们的时候,还带着一脸不屑和嚣张,彷佛真把他们当成了旧时代的下人、自己则是人上人,甚至有几个的嘴里还叼着烟卷。
“我说车大帅,三格格只允许了您跟着霁隆哥进家门,怎么您的这帮兄弟这么不觉景呢,也好意思跟着进来了?”讲实话,我先前在庆尚宫那儿着实有点被车大帅砍了那个小姐姐的手这一幕给吓到了,后来得知那个整容得像宋智孝的小姐姐正是张霁隆原先的手下小梅姐,又得知她从小到大过得相当的可怜以后,我的心中对车大帅就多少有些憎恶,刚才又不由分说被他的手下捎着无缘由地呵斥了一顿,此刻我正有一肚子火没处撒,于是趁着这个功夫,我便直接对车大帅戳起了嵴梁骨。
“”西八“!我跟我们社长进来吃口饭、喝口酒怎么着?操你妈屄,你他妈的是个啥鸡巴玩意啊!”刚被车炫重扇了一巴掌那个胖墩,听我如此一说,又拽了起来。
我这次也毫不留情,直接一个健步走上前去,但想到那天在庆尚宫里的情况,我也暂时没敢拽住那个胖墩的衣领,只是顶着这家伙的叫嚣目光,发着怒对他说道:“我是谁?呵呵,看样子这位大哥平时是嚣张惯了是吧?要不要我现在就带您几个,去市局请您几位”吃口饭、喝口酒“呢?”
“呵呵,我还想问问这位猪头猪脑的家伙又”他妈的是个啥鸡巴玩意“呢?”赵嘉霖也立刻转过了身,听我被骂,她竟然也跟着气了起来,并且还引用那个胖墩的话的同时,把他的脏口也跟着带了上去——我的天,听着平日高冷得似藐视人间一切的赵嘉霖用那风铃一样的嗓音说出“他妈的”、“啥鸡巴玩意”的时候,我的心里有一块,着实酥痒了一番。
这一会,车大帅那几个马仔已经没了气焰,并且车炫重脸上的颜色已经跟烧红了的烙铁似的,又红又青,赵嘉霖却还不准备放过他:“我家今儿请来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车老板,我一来是看张叔带您进来的,我阿玛先前还同意了的,二来也是知道你在社会上也是成名已久,我是重桉二组的反黑警察,按道理我不应该让你进我的家门,但是我阿玛向来也愿意给你们黑道上的朋友面子。今儿元旦,家里人一般不太愿意与人有啥摩擦,我不会轻易坏了家里规矩,可车老板,您也别不识抬举。”
“??!?????????????????!???????!??!(滚!你们脑子是不是有病!傻逼!都他妈不想活啦!赶紧滚蛋!)”车大帅的脸上好像彻底挂不住面子了,疯了一般地对着身后那帮小弟叫骂道。
那帮小弟也彻底慌了,总算是有些廉耻地连连对着我和赵嘉霖弯腰鞠躬,然后默默地退出了院外。
张霁隆站在一旁,则全程板着脸一言不发。
也真看不出他的心里在盘算着什么。
我和赵嘉霖走在张霁隆和车大帅跟前,由先前那个胖老太太领着,从对着庭院院门的正门,绕过摆着供桌、立着乌鸦杆的中庭,直接来到了赵家公馆的正堂——一进正堂,别说是我,张霁隆也跟着有些傻眼,但他并不像我一般瞠目结舌,而是迅速脱下自己的外套、摘了帽子除了围巾之后,换上了平日里戴着的方形眼镜,把随身一切物品交给了前来接衣物的管家服务员,然后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西装,自然而然地站在赵嘉霖跟我的身旁;另一方面,车大帅则是惊得下巴颏都掉了下来,先前我总听说他没事就自诩F市各界人士都是他铁哥们儿,但今天他的“铁哥们儿”来得也太多了,且几乎没有一个理会他的。
什么叫排场?
这正堂里,直径差不多一米八几的圆桌统共摆了十六桌,站在稍高一点的地方看过去,正好在这宽广的正堂中,摆出了一个正八边形,每个圆桌上头安排了十个座位,座位上空无一人;旁边还有两个小厢房,虽说是小厢房,但那里面也竟然各摆了同样大小的三个圆桌,而且每桌也坐了六个人。
这些人里头,不乏F市、乃至全Y省的达官显贵,平时聚光灯下的、影视剧大荧幕里的、电视节目里的、报纸杂志上的,可以说这些人我竟然全都能叫出名字来。
有不少人看到了赵嘉霖和张霁隆,竟也频频起身举杯打着招呼,相比之下我就彻底没什么光芒了,只是会稍稍有几个人在看到我之后,会稍微愣住那么一两秒,紧接着便各自该干嘛干嘛,也不知道他们这些人在推杯换盏的时候,会不会稍微相互打听两句,眼前这个年轻的男生是不是有点眼熟。
很显然,从桌上摆着的那一堆刚烘烤出来、还带着热乎气的椒盐酥、桂花饼、一口酥,跟每个人端着的热奶茶、白葡萄酒、鲜果汁来看,他们这些人大概都刚刚落座,正餐没上所以还不算开饭。
我本来就是跟着赵嘉霖来做客的,我看她不着急去正内堂见她父亲,我也就没觉得怎样;可走在我俩身后的车炫重,却彷佛有人追着他屁股后面踩他尾巴一样,三步一啧嘴、两步一哼鼻的,趁着一帮人走过来跟张霁隆打招呼的功夫,他竟然走到了我和赵嘉霖的面前。
先前领咱们几个人进到这四合院式的独楼里头的那个胖老太太,也不知道走在她屁股后面跟得最紧的是车炫重,头也没回,就把门打开了。
这正内堂的摆设说实话,看着稍稍有点让人别扭:首先这个正内堂到外面的正堂之间是没有走廊的,这种结构在老百姓那儿的俗话叫做典型的“串堂葫芦”,整个屋子看起来,又有点过于四四方方的,我打出生到现在,好像基本就没见过有哪栋现代建筑是把某个屋子的格局设计成一个标准正方形的,毕竟像这种正方形的房间,确实会给人一种禁锢和压迫感;同时,一打开门,便可以轻而易举地被正对着大门的这面墙的上方挂着的连续三个牌匾吸引住目光,依次是黑底金漆正体楷书的“世代忠良”、红底白镌草书的“敬天爱人”以及一副白底黑字行书的“亲爱精诚”;三块牌匾的下方,又分别挂着三幅底色泛黄的人像丹青,正中的那幅上面,是一位身着红色铠甲、留着金钱鼠尾、左手执矛、右手挎盔且牵着一批白色骏马的女真将军,旁边还人物的脚边,还用正楷写着“大明燕州左卫指挥同知伊尔根觉罗额林布”的字样,再看看旁边两个人像,一个是顺治年间的大学士模样,一个是雍正年间的将军模样,想必这三位都是赵嘉霖她家祖上比较出名的人物。
不过这么一布置,倒是搞得眼前这屋子既像个祠堂,同时又像个帮派讲事的议事堂口,而那张正对着这间内堂大门的那三张三米红木长桌,又让这间内堂看着活像电视剧电影里那种旧时代蓝党军政府时期的军事部门会议室,反正怎么看都不像是个让人吃饭的地方;况且,在这么大的内堂里摆上三张长木桌,却让原本宽敞的地方,看起来多少有些逼仄。
门打开的一瞬间,原本内堂里还甚是热闹,靠近门口右角那里摆着一组沙发跟贵妃床,一群小朋友在那里上跳下窜,旁边有几个成熟的女人在边管教着那些孩子边话着家常,一帮人坐在最中间的长桌前闲聊着,且看赵景智在其中把玩着刀叉还不够,还把一块椒盐酥当成陀螺在自己的碟子里转着,而在门口左手边,一个戴着圆片眼镜的书生模样男人正面色凝重地打着电话,一句“别问我,毕竟我现在不管集团总部——所以就算是出了事,我也不用负责,但我们还是会有很大操作空间”,正好熘进我的耳朵里;而一切的一切,随着一开门后让内堂里的人们第一眼看到的正好是车炫重,顿时安静了下来,并且,这些人里面所有已经成年的,他们的表情便出奇地统一着步调,从“这个人是谁”,变换到“这个人怎么有点眼熟——哦,想起来这个溷蛋是谁了”再变换到“这个该死的家伙来这干什么”。
我和赵嘉霖看着眼前这一幕,都稍稍有点愣在原地,张霁隆却从我俩的后面轻轻推了一下我俩的后背,等着我和赵嘉霖挪动了步子,他才跟在我俩后面走进内堂。
坐在最靠门口,套一件白色高领毛衣外穿一件黑色西装的侧分头男人,原本在见了车炫重之后正跟身旁一个穿着紫色旗袍、身材前凸后翘、虽然已经满头白发但脸上几乎不见多少褶皱、但脖子上还是有明显苍老痕迹的老贵妇手拉着手,一见到我和赵嘉霖走进内堂,这人终于笑了出来:“哟,霖霖回来了!还又带回来一个!赶紧去给你阿玛请安!”随后他又看见了我俩身后的张霁隆,更加兴高采烈,但他走过去握住张霁隆的手的时候,却是故意把挡在我们身前的车炫重扒拉到了一旁去。
“霁隆也来了啊!看样子今年又有新鲜蔬菜吃了!”
“五哥,iceaniyaurgunokini!(新年好!)”张霁隆也亲切地握了握那人的手。
“iceaniyaurgunokini!Temanseimanju!(新年好!满洲吉祥!)”
张霁隆接着又很礼貌地笑了笑,伸出手来轻轻握了握一直跟赵景信牵手的那个老贵妇——怪不得保养得非同常人,且从背影看去再忽略掉她的满头白发便会觉得她像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原来这个老妇人就是F市着名的“天使投资人”孙洁。
“孙女士,终于得见了,久仰。”
“您好,张总裁,荣幸之至。”孙洁也很温柔地回礼道。
张霁隆说完话,便瞬间放下了孙洁的手,但俩人还是多少忍不住又看了对方一眼。
——就这一眼,却让我感觉到些许的不对劲来:张霁隆和这个孙洁之间,绝对不是第一次见面,而且他俩之间好像还有点什么事情;
更确切地说,张霁隆好像是在畏惧眼前这个孙洁女士。
从认识张霁隆到现在,我几乎从未从他的脸上看到过畏惧,而且从我老早就听说过的关于张霁隆的种种事迹,我也从没想过他这样的一个人会畏惧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