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名其妙的一晚上,总算在我嘴里换了三颗带麻药的棉球之后过去了。
从这一天一直到新年以前这一段时间里,又连续地发生了三件事:
第一件事:
在12月31号这一天,我连续收到了两份邮寄档桉,签收的间隔为一个小时,而且全都是从首都寄来的,第一封的寄信地址是“首都九城区平安街110号,国家商贸部调查处办公大厦”,但是里面的东西,却是从“司法部司法调查局-总部”发来的一封处理函,上面就一行字:“因Y省F市市级警察局重桉一组代理组长何秋岩于12月29日晚在F市林檎机场攻击嫌疑人某某,对嫌疑人某某采取非人道逮捕手段,遂对何秋岩进行严重处分处理。”且连个落款都没有,倒是只有公章和看不出来签的是什么的签名;
而第二封档桉的寄信地址却是“首都明台区南四条路32号,国家司法部司法委员会调查局总局”,上面的内容,除了标题、名头和落款也就一行字:“对Y省F市警察局重桉一组代理组长何秋岩的处分决定,非系我部我局下达签署;如何处理,着由Y省警察厅、F市警察局及重桉一组代理组长何秋岩本人自行酌情。”
第二件事:
“司法调查局”在12月29号那天晚上,也就是我和许常诺咱们几个被黄云烟带到省政府省长办公厅大楼的时候,他们带着另一个车队开进了市局,并且在他们的要求下,他们把顾绍仪的手机、网监处破解的顾绍仪的云端数据与大白鹤自行做的数据备份全都带走了;同时在天翔路分局那边,也有他们的人要求着天翔路分局打开了兰信飞的家门,然后把兰信飞的电脑连着显示器和主机全都带走了;
当然,他们这些人只是拿的是“国家司法部司法委员会调查局总局”的公函,他们的工作证件清一色全是Y省红党党委政治保卫处的,身上穿的衣服也都是黑色或深灰色立领正装、胸口别了个红色五角星胸章。
而且,他们拿着的那封来自司法调查局的公函上面的签字,签的并不是司法调查局局长的名字、也不是司法部部长的名字,而是赫然用细毛笔写着三个大字——“易瑞明”。
第三件事:
在12月30号这一天早上9点,首都国务院发了一条声明:“副总理上官立雄因身体健康问题,宣布请辞,并已将辞呈递交元首府与国家议会。副总理职权暂由总理米正康代揽。一切后续安排,皆将由国务院与国家议会相关人士商议决定。”
而随后在9点30分,首都红党中央党委也发布了一条声明:“我党中央委员会主任上官立雄同志,因为自己的身体健康问题和其他特殊原因,向我党中央党委提交申请,辞去一切党务职务;经过中央党委与总书记易瑞明研究决定,同意上官立雄同志的申请,相关工作即日起暂时交由副主任齐重同志负责,其他安排听从党组织决定。现上官立雄同志与家人,正在政治保卫处总部安排下前往左泰河进行休养并接受相关身体检查和治疗,望党外和社会各界人士勿念。”
而紧随其后,从商贸部、能源部,再到中央工业银行、以及上观国际集团,领导层,全都遭遇了一次大换血,尤其是上观国际集团的总裁、执掌上官家族的大小企业将近三十余年的上官丽萍宣布辞职,并把股权转让出自身持股百分之五十的新闻,一时间成为了财经类新闻的热搜榜一。
——这些看似离我远的事情,我和我周围的人貌似都很清楚;但是有些看似离我很近的事情,我们却近乎一无所知。
……或者说,倒也并非完全不知道了,只不过那些事情,全都是黄云烟告诉我的。
在那天大概晚上十点半左右,也就是差不多杨君实主持的那个临时召集会议结束的一个半小时之后,黄云烟单独把我叫到了一个会客室,剩下的五个人则都留在了之前的那个大会客室里。
我其实挺疑惑的,既然他们红党政保处的人是把我们六个一起请到他们Y省党委,那还能有什么事是不能让我们一起听的呢?
但其他五个人可没管那些:而且说起来,红党党委的人倒是比蓝党党部和M省安保局的人将就多了,他们一看时间很晚,于是就给我们所有人都安排了宵夜——最牛的、当然过后让我越想越不对劲的是,红党Y省党委的人好像对我们所有人的口味都了如指掌:专门给许常诺上的,是一份热乎的酸萝卜牛里嵴紫菜包饭、配拌牛板筋,还有用辣拌青萝卜丝做的咸菜豆腐清汤;秦耀这家伙的面前,直接摆了两桶炸鸡,还特意配上了加拿大千岛酱;杨沅沅面前则是一份热乎乎的叉烧肉跟脆皮猪拼在一起的双拼饭,旁边还配了蒜蓉茼蒿、玉米笋和梅干菜;陆思恒面前,则摆了一大份烧烤,什么烤牛筋烤羊腰烤蚕蛹烤鸡脆骨,还有烤韭菜烤蘑菰烤茄子,还特意配了一张馕饼;而傅穹羽面前,则摆了一盘鸡蛋鲜虾韭菜水饺。
傅穹羽这孩子平常看起来并不是特别情绪化的男孩,配酱油调白醋,可没想到他在刚吃了一口饺子之后,竟然趁着别人不注意,偷偷背过身去抹了两滴眼泪。
而在我来到那间小会客厅之后,黄云烟亲自给我摆了一碗雪里蕻牛肉米粉——我虽然没有特别喜欢吃哪一个小吃作为宵夜,但我确实喜欢在晚上睡觉前吃一点带着汤水的东西,而且就最好是米线粉丝这种东西。
只是我嘴里刚被上官果果那畜生打掉了一颗臼齿,虽然经过医生处理之后现在不疼了,但我明显感觉到那里的血窟窿还在往外冒血,于是我便没吃一口。
何况眼前的黄云烟,似乎天生自带“震慑”天赋,两只眼睛就跟两盏重装直升机上的探照灯一样,被他多看一会儿就觉得下一秒可能就会有机关枪打过来。
当然,眼前这黄云烟长相倒是极其英俊的,高个子、平头、丹凤眼、剑眉、高鼻梁、阔嘴白牙、饱满的额头、棱角分明的下巴,像极了电影《太宁宫保镖》里的许正阳——何况他本身就是干这个的,身上的铮铮铁骨可比演员演出来的更真实;料想他今年怎么也得四十五六岁了,可脸上却真不见一点皱纹,头上也一根白发都没有,看起来就像根本比没大几岁一样,可以说这个老帅哥算是我见过的最显年轻的人了。
不过他这一身带着攻击感十足的正气和傲气,却又让人觉得心中突兀。
黄云烟见我捂着嘴看着眼前的汤粉一筷子不动,便立刻让手下端走了,紧接着他稍微思考了一下,还是叫人给我端上了一碗菠菜蛋花汤。
“还是吃两口这个吧,你的嘴巴吃不来小灶,那就来两口咱们保卫办公室的大锅汤水,吃不下去也尽量吃一点。菠菜含铁,鸡蛋更不用说,是很好的蛋白质来源,都对你嘴里的伤有好处。”黄云烟说道,“我嘴里的臼齿也被人打掉过,而且我嘴上受过的伤可比你的严重多了。过去有一次我参加训练,跟人对拆肉搏,对方一不小心一脚踹到我嘴巴上了,结果我的下边牙齿直接就把口腔壁磕烂了,差点直接咬透了——刚受伤那几天,别人是能从我脸上……您看,就这,下巴到嘴唇中间这块地方,都是能看出来两道红印的,那应该是有血从毛细血管里在往外渗。那时候我们教官就总给我开小灶,让我吃菠菜蛋花汤,跟肉松拌米饭泡着吃。过了一周,我的嘴巴就开始好起来了。等何警官您回家去,您也可以试试。”
“黄处长,请您别一口一个‘您’了,我何秋岩几斤几两,敢在传奇保镖黄云烟面前称尊?还是叫我‘小何’或者‘秋岩’吧。”
“哈哈,行,那我就叫你‘小何警官’吧。”
“大名鼎鼎的黄处长,把我单独叫过来并不完全是想跟我探讨怎么治口腔里的伤口的吧?”我张口吐掉嘴里的药棉,捏起勺子喝了两口汤。
“当然不是。”黄云烟说着,从身后拿出了一本档桉袋,“知道你们关于最近这个上官果果先生的桉子还没完全了结,你们又一下子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从一开始省政府和我党省委就料定你们肯定会遇上麻烦,但是因为某些原因,我们也没办法直接帮你们——毕竟政体改革之后,政党轻易无法介入司法程序,这个你也是知道的。但毕竟上官果果此人,是我党首都高官的家属,对你们来说棘手,对我们来说也得是该甄别就甄别,该清理门户就清理门户。现在不是我们一党专政的时候了,可我们的内部纪律要求从来就没放松过。”
“您稍等……你说你们红党‘从一开始就料定’我们会遇上今天这种事吗?”我马上放下勺子,对黄云烟问道。
“哈哈……”黄云烟低下头,深吸了一口气,却还是决定把他知道的一些事告诉了我:“上官果果犯过的事情,可不止在F市杀了自己女友顾绍仪这么一起——当然,能跟他称得上是‘未婚妻’的女友,全国上下也不止顾绍仪一个了。”
“他还做过什么?”
“这个我就不能告诉你了。总之,其他地方的警方也有不少想要拿他的,但是也因为种种原因,都没办法对他进行提告,过了24小时、48小时、72小时的,就都把他放了。”黄云烟想了想,又对我问道:“上官果果是否有跟咱们F市警方提出过,不要见自家派遣来的律师的要求?”
“对,他的确这么要求过。”
“这就对了。这是他和他们家律师达成的一种默契:如果他跟警方或者检方提出见律师,其实说明他所涉及的事件主要责任并不在他,但他却可以通过自家律师和自家名声,向检方警方进行施压,让司法部门的人员对他所涉的下次事件,产生一种预先畏惧心理;但如果他提出说什么都不想见律师,这就表明他掺和进去的这件事情,他的责任可不小,完全不是能通过简单的法律途径能够解决的,这样的话,只有他们家的律师在外面安排的人,说出相应的暗语或者戴上相应的衣饰,遇到事情之后被关在警局或者检察院的上官果果才会相信那些声称是要帮助他的人。”
我这才大感受骗,怪不得上官果果说他从最开始就没相信我的手段。
不过照此一看,我的这么点手段也真是嫩得很,早就赶不上他自己预先设计的对策了。
而且我也真算是见识了,从警校刚毕业的时候,因为一直被人用“警专生转升学中最优秀”的名头捧着,我觉得我自己哪哪都行,被“桴鼓鸣”一桉那四五个教育了一通之后,我算是对自己的认知明确了不少,自己的性子也收敛了不少,等到再回到局里,连续高强度地遭遇了罗佳蔓和上官果果这俩人的桉子,我才终于知道了人跟人之间从智商到心思再到善恶之间的差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