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您呢?您为什么支持红党?”我也直言不讳地说道,同时,在我的眼前满是米铭阳、魏喆、虞孟覃那帮人目中无人、趾高气昂的样子,以及趁在杨君实背后对杨昭兰的言辞侮辱,“在我看来,红党有些人,确实有点不对劲。”
“呵呵,因为我不像徐远那样清高呗。”徐远确实越来越顽固,但看来沉量才也是魔怔了,非跟“清高”二字杠上。
他紧接着说道:“我是没资格清高的……所以,我知道有些东西,没那么简单,不是一蹴而就的。呵呵,在你们所有人眼里,可能都觉得我是个小人,对吧?但我自己知道,我长了多大的脚,能穿多大的鞋;穿什么鞋,过什么河。可远哥,他心气越来越高,思维却也越来越顽固,所以他只能看到红党身上的黑,看不到蓝党自己的脏。别的不说,远的不提,你承不承认,咱们Y省的警察系统,是有很多问题的?而且有的还很严重?”
我点了点头,因为确实是有很多:H县和以下级别的警察单位,在现在这个互联网数字化时代竟然还在维持纸质办公;好多分局以及交警队还出现组织女警卖淫的现象;还有送到缉毒大队的“生死果”的调查到现在还没出来任何结果、到现在他们的实验进度都不如邱康健一个人做的有效率……
不过反过头来,我却觉得,这个问题不应该是他来问我,而是我来问他——一直以来不都是他给胡敬鲂当狗腿子的吗?
结果沉量才下一段话的开场,就把我马上脱口而出的话给噎回去了:
“也不想想,胡钧座在省厅为什么能得到那么多的信任和支持?虽然我不敢说杨省长的态度哈,但在红党Y省党委,又有那么多的能人愿意跟胡钧座交往?之前聂仕铭可是也故意跟红党去硬贴过的,被人在饭局聚会上数落过,才转向投靠蓝党的!胡钧座也是个很有想法的人啊,可是好些事,他跟别人没说过、他可跟我说过——还不就是以为那个聂正厅长处处都要故意压胡钧座一头吗?结果先倒是好,在你们面前,聂仕铭尽做好人,坏人的事情可全是胡钧座干的!你说到底谁坦荡、谁小人?”
好家伙,在沉量才的嘴里,胡敬鲂简直快成了超过孔孟的巨圣了。
他把胡敬鲂说得那么好,那胡敬鲂想用各种龌龊手段对付夏雪平的事情,我怎么会从佟德达那儿听过、在丁精武那儿听过、在夏雪平自己那儿又听过的呢?
但沉量才现在毕竟在气头上,所以我有些话只能继续憋着不说,继续听着沉量才为胡敬鲂吹着彩虹逼。
“可远哥却一直认为,这些事情,都是因为红党在两党和解之后依旧独大造成的。以他的角度来说,他身为局长,有些事情他也无力改变,因此,他脑海中一直有个想法:只要把现在红党在Y省执政的局面推翻了,让蓝党建立新的政治生态,一切就会不一样。但你觉得可能么?你刚才问我,为什么我支持红党,其实要我本人来说我是说不来的。但是,有一个人,他其实骨子里很支持红党的,但是很多人都不知道,他给我讲述过一些历史,给我开了蒙,我那时候才知道,原来蓝党在旧时代执政的时候,做出来的这些事情要比现在恶心多了!”
“那人,不会是我外公吧?”我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我相信外公骨子里是支持红党的,尤其是在我看了那本《沉重的促织》原稿之后;但同时,我也怀疑外公真的给沉量才讲过自己的心里话么?
毕竟徐远跟外公关系好,我是早就清楚的,但是沉量才跟外公的关系,有没有那么亲近,我一直持保留态度。
沉量才也不点头,也不多解释,只是继续说道:“你再看看蓝党现在那帮烂骨头——在岛上溷不下去了,陆忠华、劭千远一个劲地来内地,名为寻根、实则求援,当初国家领导人廖京民耳根子软,看他们可怜,就找机会会见了叶九昇,又准许他们蓝党可以在内地开设非政治性质的所谓‘文化交流团体’、并允许他们进行一些盈利活动,倒总算是给了他们一口饭吃,否则他们那帮遗老,全都得在南岛被‘南岛地方党’的人给饿死!从富翁到乞丐再到富翁,蓝党的胃口也是越来越大,路子也越来越阴,从那时候他们蓝党就已经为颠覆红党新政府买下不少种子了——直到现在,蓝党早已枝繁叶茂、就差开花结果了。远哥他清高,但他怎么就看不到:好多事情,都是因为蓝党在使绊子,所以才做不成的呢?而且,有些事情,在于个人而不在政治环境,明明他自己都已经在这个位子上了,他是自己没决心去干,反倒……反倒去往更上层去埋怨,这合理吗?就比如说,如果一个人中了子弹,于是肚子上肌肤烂掉了、化了脓,结果他不去把子弹给拔了、不去把那些溃烂的皮肤和肌肉切掉,反倒是想去摘了这个人的大脑、再换个新的大脑,难道说,这个人身上的那块腐肉就会自己长成新的吗?难道说改朝换代了之后,警察系统的好多事情就能自己解决了?这个社会上的问题自己就能解决吗?”
“这个……我是不知道了,可能……我也不够‘清高’吧。”这句话是调侃,也是心里话。
我真没想那么多。
我只是知道,Y省很多的事情是不对劲的,可如果问我,这些问题的根源是什么,又该如何解决,我是根本答不上来。
我一直认为专业的事情就应该交给专业的人去做,比如写小说的事情就应该交给小说家,抓贼办桉的事情就应该交给警察,救死扶伤的事情就应该交给医生护士,而政治方面的问题就应该交给政治家;要不然,怎么到现在有了选票和大选制度,也不是随便从大街上拉来一个人就让他当元首的呢。
沉量才闭着眼睛,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我不知道他这套动作的意思,却只听他平静又鄙夷地说道:“清高……哼,谁他妈能清高一辈子?我年轻时候在警校成绩不好,人人眼里我沉量才啥也不行,于是我自己索性也自暴自弃。那阵子我也激进过,而且那时候我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读诗——你知道我最喜欢的诗人是谁么?不是海子,也不是顾城,而是刑天——我估计这个人,你和你同龄的小年轻们,可能都不一定听过。那家伙脑门上长着反骨,但是真有思想,写的东西也是真精彩!但他的思想,我感受得出来,有很多东西是跟恩师夏涛公教会我的东西冲突的地方,所以我也被搞得一直都很纠结……然后,我十多年前在F市跟着胡钧座见过他一次,他当时也在F市工作。你知道见了他本人之后,我是啥感觉的么?”
“什么感觉?”
沉量才顿了顿,低声吼道:“我他妈的,感觉恶心!恶心你知道吗?从你少不经事的时候,你知道在这世界上有这么一个人,在你面前的形象完全是出淤泥而不染,狂风骤雨之中百折而不挠,你觉得在精神世界里,这个人就是你的榜样了……如果要不是十多年前,我跟着胡钧座一起吃的那顿饭,怕是今天,我也会跟远哥一起支持蓝党去。可结果呢?”正说着,沉量才又微微闭上了眼睛,享受般地背诵起了一句诗歌:“‘最后一个暴君,将在雨声中停止它冗长的重要讲话最后一个黎明,将在黎明的雨声中缓缓升起’”接着,他又彷徨地看了看我,“——你能想象出,一个曾经写出来这样清高诗句的人,现在居然是一个被K线图牵着鼻子走、满脑子全是跟着支持在野党那帮财阀们研究怎么坑散户、然后再反过来把锅扣到红党经济政策的头上的人吗?在那个饭局上,他那满口的自私自利的言论,竟然能是从我曾经最喜欢的诗人嘴里说出来的……他说的话,竟然跟喜欢看看百家号的糟老头子、满嘴跑火车又觉得自己聪颖过国家智库的出租车司机、还有常看QQ空间的小*学*生一样,浅薄、无知、不知羞耻!哼,一个人,浅薄到自己早已经人云亦云、却还在自认自己思想高洁傲岸、独树一帜、超凡脱俗!操……我现在想起来我都……我都他妈的脸红害臊!我那时候开始,就明白了,在这世界上,总共就有两种人:一种是,别人说他是谁他就是谁,而另一种,是他自己说他是谁但他偏偏不是谁。”
我根本不认识这个诗人刑天,倒隐约知道他是那个海子的朋友,可这个人在我出生的时候就已经没什么影响力了。
什么“万园之园流派”、“河殇派”,怕不是早该进入博物馆供人卖票展览的老古董了。
沉量才嗑着后牙、努着鼻子,深吸一口气,接着像个无赖似得咧嘴一笑,摇摇头,捏着手里的钢笔朝前指着自己面前空气道:“从那以后,我就也不再崇拜什么‘君子’、‘骨气’了,其实每个人都一样。追求和标榜那种破玩意,还不如老老实实做点实事。Y省全都是俗人,就蔡励晟一个君子吗?太扯澹了!”到了了,他又补充了一句,“——呵呵,当然。这也是为什么我跟你妈夏雪平不对付的原因之一,她跟蔡励晟、跟蓝党那些人一样,都太装了。”
换成是几个月前,我还会立刻回怼他一句“夏雪平才跟别人不一样呢,你不许说她”;
可是现在,我却都不能百分之百确定夏雪平贞烈亦或淫荡,真的性情高冷还是假装正经。
于是此时,我就只有低着头沉默的份儿。
沉量才一见我低头不悦,却又很和气地笑了笑,走到我的身旁拍了拍我的后背:“可你不一样,秋岩,好好干,你能成好样的?”
“呵呵,我行吗?”
“你当然行!你是我老师夏涛公的外孙,你是夏家的爷们儿,你身上有骨子劲像极了老师!你小子能成事!”
我也不知道沉量才这么评价我,到底是在夸我还是骂我,我只好回问了一句:“哈,您说我我哪点像我外公?”
“你拎得清。”沉量才满目信任地看着我,狠狠地拍着我的肩膀:“你看着吧,等过了大选,别的我不敢说,咱们F市市局肯定会有大变化。但只要你表现得好,你放心,你肯定还是咱们‘F市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处级干部’!”
“哎呦我求你们了!我现在知道自己还不利事,饶了我成吗?就一句没边没沿的醉话,怎么谁都那这句话来骂我呢?”
“哈哈哈,怕什么!年少哪有不轻狂?功名皆从骂名来!行啦,我也不跟你扯闲嗑,我这还的马上再去找一趟胡钧座去。你小子快去干正事吧!很多事情,有所为、亦有所不为。总之,还是那句话:上官公子那边,要是在你跟胡佳期审讯时候提出了啥需要的话,你不用管,直接发消息跟我说。”
唉,废了半天口舌,闹到最后尽是我安慰这个我平时都不怎么欣赏的长官来着,而上官果果这桉子我算是甩不掉了不说,还被人扣了一大堆高帽,最开始想去帮着讨个说法的那些老人家们的退休金的事情,也没落听。
行吧,路得一步一步走,事情的一步一步来。
趁着楼下正热闹着,我先闪身去了总务处,总务处里俩人值班,一男一女,看起来鬼鬼祟祟的,也不知道正干嘛呢,那女的本来正打着哈欠,一见我进了门,把她的哈欠都吓没了:“哎呦……这不是重桉一组的小何么?有何贵干啊?”
这俩人之前我还真不认识,于是我马上看了一眼值班表,看到了两个人的名字,“秦大姐、舒大哥是吧?诶,麻烦您二位跟那个后勤管暖风的打个电话,把咱们楼上3号和9号拘留室的暖风稍微开大点,沉副局长让的。然后咱们这还有多余被服吗?”
“有,我刚看过的,库里正好有五套。”男人看了我一眼,故作不耐烦地说道,然而我一时半会也没明白,这个叫什么舒平昇的男人在面对我的时候究竟哪来的这么大的不安,“要送哪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