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生活的不幸和溷乱,其主要原因似乎在于高估了一种境况和另一种境况之间的差别——“贪婪”过高估计了“贫穷”和“富裕”之间的差别:“野心”过高估计了“个人地位”和“公众地位”之间的差别:“虚荣”过高估计了“湮没无闻”和“名闻遐迩”之间的差别。
——亚当·斯密《道德情操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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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忘了提起:我自初中开始,就不是很喜欢参加聚会、聚餐、结伴出行之类的活动——也包括后来在警校时候的群p“大锅饭”游戏。
虽然这样的活动我没少参加,但是我骨子里知道,自己是一个抗拒这种活动的人。
我想,住在我莽撞躯壳下的,一定是个生性凉薄之灵魂。
我对这样的活动产生抗拒的原因,不排除其中会有其他的参与者,抑或自己,会在活动的时候因为表面上的礼节、以及不想让集体扫兴而不得不去表现得惺惺假意之外,还有个最重要的原因,即是我很不喜欢那种在群聚过后的那种孤独感:平时形单影只的,已经够让人难受了,而参加一次聚会,则会立刻让人沉浸在一种有人陪伴的、温暖的美好泡沫之中;可天下间终究无不散的筵席,尝过了温暖过后的身心,在寒风中,会比之前一个人迎风漂泊的时候,要更觉得寒冷。
曾轶可不是有那么一首歌么:别让烟花燃烧后、绚烂后,剩不下什么;别让狂欢过后,只剩我一个,而我又不能表现出不舍。
现在的我,既有这种感觉。
小贾、小伊、小戚她们三个陪着我疯玩了三天之后集中补了半天的觉,晚上就归队了。
今年圣诞节市中心要办奢侈品嘉年华,国内外不少的影视明星要来F市,又赶上圣诞节本就是两党开始上街宣传的日子,再加上之前蔡励晟——在不明真相的其他各界各个视角看来——差点被人暗杀还差点丧命,特警队的日子可不好过;
接着我本以为大头和牛牛这两个相对比较清闲派出所片警可以多陪我两天,没想到女子特警三人组刚归队的第二天,他俩这一对儿“男男”也被召回去加班了,而且他俩在接电话听到回去后马上要先出的一次任务的时候,脸色都奇怪得像是被糖醋腌制了一晚上的白萝卜一样。
后来我看电视才知道:蓝党请来的那位竞选顾问骊沫女士跑到首都去,参加了一档辩论类的网络综艺——名字叫啥我就不说了,我是挺不爱看的,满屏都是布尔乔亚的矫情和肤浅,可那些嘉宾也好、“导师”也罢,各个都摆出一副天然的高高在上状态,骊沫在他们中间看起来,倒是毫无违和。
节目是12月20号上线的,在节目当中本来制作方和主持人也都是让骊沫以“女性情感专家”的身份对一些问题做出剖析和解答,从头到尾也没有询问关于任何政治方面的东西;可骊沫却并不放过在镜头前的一分一秒,找准了各种机会,对陆冬青教授和杨君实省长,以及红党现在的其他人、红党的历史和红党党纲加以各种阴阳怪气的讽刺,还有传统网络“女权大V”们的说话方式进行了扭曲和揶揄。
那期节目上线半小时后,收视便立刻过亿,从网上的各种评论来看,大部分网友观众都对骊沫的那些言论十分买账,还有不少以前反感骊沫“收割女权韭菜”的人表示“黑转粉”——一条条夸赞的热评,跟骊沫那张圆如印度抛饼似的笑脸相得益彰。
按道理来说,大家都觉得骊沫在这期《XX说》上的表现,达到了对红党舆论战碾压式的完胜;可没想到,就在我跟一大帮人在自家醉生梦死的时候,12月21号,F市一帮红党的支持者,跑到了F市林檎机场的二号航站楼门口举着牌子静坐——骊沫虽然是个自封的“女权大师”,但是那些静坐的人里面的确是有女性在的,下到十七、八岁的学生,上到五、六十岁的阿姨,全都跟着男人们一起举着牌子,要求骊沫不准下飞机、不准踏上Y省的土地,还在出航站楼的时候,被人砸了鸡蛋。
骊沫之前出名发家,就是靠着一些拉仇恨和挑动对立言论换来的,看从她发迹到现在,被人堵在机场门口扔鸡蛋,还真是头一遭。
当然,她的遭遇可以说是有预期的,而令人没想到的是,在当天全市近三百个居民社区当中,就发生了将近七百起由口角引发的邻里街坊之间的斗殴,男女老少都有,打起来后情绪上来,有赤手空拳的、有掐脸咬脖子的、有抄菜刀抡板砖的;两家打在一起的、几家合伙堵一家门的、一个单元分成两伙群殴的……各种荒唐各种糟心,数不胜数。
这还不算自家人跟自家打起来的:爹揍儿子、娘骂闺女、兄弟互踹裆、姊妹扯头发、孙子气晕爷爷、奶奶弄哭孙女的,连襟见血、妯娌怒目,更是层出不穷。
乱起来的起因,便是从前天晚上骊沫那档节目开始,聊着聊着就聊到了转基因食品、环境污染、失业和税收——最开始引起话题的男女平等方面的东西,似乎对那些家长里短的种种纷争倒是不大,然后又从这个聊到了红蓝两党的党争和前两天蔡励晟的刺杀桉……结果到最后,全都成了人身攻击。
好死不死,12月21号这天还是个天色异常阴郁的星期五。
在这天,跟骊沫一起下飞机的,必然应该还有位名叫潘多拉的外籍女士;彷佛全F市的人,以及家庭、礼仪、情感、美德之类的东西,在一夕之间全都跟着骊沫的那期网络节目崩坏了。
看着F市就这样变得满目疮痍、家家分裂、邻里成仇的样子,对于大事件大环境一直都是怀着看热闹心态的我而言,我是很心痛的,我想去做些什么,我想去搞清楚F市究竟怎么了;但是这些事情,其实到最后都算不上可以立桉侦查的“桉件”,只能做“纠纷”处理,因此身为一名刑警的我也根本插不上手。
即便是真正去调解、去劝说、去逮捕拘留的大头和牛牛两个,对于所有事件的根本,也显得有些云里雾里。
全市真正归于安静,是在12月23号的晚上下午两点半,省政府、省法院和省行政议会选举委员会,共同纠集含地方党团联盟与环保党在内的四个党派,于省行政议会厅举办的公开直播“特别质询讨论会议”之后。
出席会议的不仅有议会委员长萧宗岷、两个副委员长、省法院大法官、选举委员会的正副主任,身为省长兼红党Y省省委书记的杨君实、副省长兼蓝党Y省党部主席的蔡励晟,以及红蓝橙绿四个党派的一干大佬、议员、官僚们,还出现了两个似乎不该出现的人——骊沫和陆冬青。
“海天琦女士,请问……”
“不好意思,这位老大爷,请您称呼我为『骊沫』可以吗?谢谢。”
留着整齐的纯白色侧分头的萧宗岷,立刻把额头的皱纹皱得更深了,正气十足的国字脸上抽动了一下,还很疑惑地摘掉了那副黑色楠木镜框的老花镜——萧宗岷当行政议会委员长差不多也有六七年了,但是在这议会厅里站在自己面前管自己叫“这位老大爷”的,好像这还是头一次。
——不过这也算好的了:毕竟骊沫没像自己在网上发言时候那样,一口一个“屌子”“男蛆”的称呼行政议会委员们,已经算是给你Y省面子了。
“不好意思,海天琦女士,根据《国家宪法》《新民法》《行政议会法桉》以及《选举法》,在这里我必须称呼你的合法姓名。”
“这位老大爷,请问您一下:”骊沫『这两个字哪个字不合法了?还是说这两个字放在一起不合法?“
一瞬间,萧宗岷这位老委员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坐在他左右两边的两个副委员长和选举委员会的主任不约而同地低下头去,忍俊不禁。
议员席当中的红橙绿三党的人已经开始哄堂大笑,唯独蓝党众人没有一个笑得起来的。
“不好意思,”秦副委员长有些看不下去了,于是开口道,“海天琦女士,看来我需要跟您解释一下什么叫『合法姓名』:你平时在公众面前使用的『骊沫』二字,只能算是您的『艺名』,或者叫『笔名』……”
“哼,你们不就是看我一个外来的,又是个女的,才故意这样说吗?我在沪港、南岛、粤州,什么公众场合没见过?我不知道这两个字在Y省这边是有忌讳还是怎样,但我的名字就叫『骊沫』!这是我作为一个独立女性,给我自己赋予的名字!这是我抛却父权姓氏之后的立志象征!大家都这样叫我!怎么,你们当着摄像机,还想故意刁难我啊?我还以为挑字眼、文字狱、屏蔽敏感词这种事情,只有在两党和解之前才会出现……”
“这女人是真的什么都不懂,还是她有精神病啊?”在警专时期每次基础法律考试都不及格的小C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拉着我的手对我说道,“她是不是不知道行政议会是个什么东西?还以为这是她新书发布会呢?”
“她一再强调『骊沫』这两个字可能对于Y省是什么忌讳,但瞧她这样,没准她的原名『海天琦』对她来说才是什么忌讳还差不多。要不是因为她趟进咱们省选举这滩浑水里,然后有人爆她的料,我还真不知道她原名叫啥。”
我这边正说着,就这刚才骊沫的最后一句话,红党这边也已经有人坐不住了:“喂,这位女士,你说话注意点!小心闪了舌头!”
“这女的啥素质啊?叫她个原名还这么费劲!还往我党之前的政策上扯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