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壁沉埋水不流,徒留名姓载空舟。喧阗一炬悲风冷,无限阴魂在内游。
转眼黛玉父亲辞世已近七日。
七日来,黛玉身如枯木,心中既痛亡父,又念亡母,一寸芳心,几碎成万片,正如李后主所云:“此中日夕,只有以泪洗面而已。”私心已是万念俱灭,断无再活下去的理由,整日如患脑病,呆坐无语。
一切治丧之事,均仰仗益谦和随后赶来的贾琏,心中暗自庆幸此次南来有益谦相随,否则,孑然一身,道遇凶险,此身更不堪设想。
又想到父亲虽一直在杨州为官,但扬州并非故里,七尺桐棺,终不忍弃之异地,便动了扶槥回籍与母亲合葬的念头。
因与益谦贾琏商议。
益谦道:“理当如此,只有这样才可以慰先人泉下之心,在下情愿护送小姐走一程。”贾琏听了心下游移不定,若是如此耽搁的时间可就长了,待要不去可终究不好意思说出口。
黛玉似是看透贾琏心思,劝道:“琏哥哥出来时日已久,家中凤姐姐惦念不说,府中亦有诸多要事待哥哥办理,不若哥哥就此回去,妹妹这里有韦公子和几个老家人足够了。”
贾琏呐呐道:“这个……老祖宗曾吩咐过不论姑父好歹都要妹妹回返呢。”
良久,黛玉禽泪道:“请哥哥复上老祖母,黛玉今生恐不能报答老祖母的厚爱了。”说毕掩面奔入内室。
贾琏得了黛玉的话,好似得了圣旨一般,况年关已近,家中待办事务繁多,于是再不耽搁,对益谦交代几句,留下几个小厮给黛玉听用,便带了随从蹬舟北归了。
这里益谦与师父商议已定,诸事料理妥当,陪着心爱的美人竟往苏州行来,到苏州半月有余,益谦张罗着将营葬之事一一料理完毕,可看看黛玉却迟迟无北归之意,益谦心里焦急起来,一则出来日久,年关已近,怕家中老母惦念;二则黛玉整日萎靡不振,落落寡欢,身体也日渐衰落,益谦一心要黛玉早日离开此地,毕竟在荣国府中上有贾母爱护,下有众多姊妹伴随,不致心情寥落如此。
益谦便央香兰相劝,黛玉以父亲坟土未干,骤然舍之而去,于心不忍,婉言谢绝。
益谦只能看在眼里急在心头。这日,紫鹃跑来说:“韦公子,小姐相请有事商议呢。”
益谦道:“可是小姐答应起程了?”
紫鹃摇摇头道:“不像呢,韦公子可要好好劝劝小姐,长日客居在旅社毕竟不是长事。”
益谦心道,我又何尝不急呢?只得虽紫鹃来见黛玉。
益谦来到园子,见黛玉正独自在院子里一片竹林前伫立,连日的身心煎熬身子更显憔悴,纤纤腰身,衣袖飘飘,正如古人所形容:“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只看得益谦如痴如醉,心痛不已。
黛玉见益谦如此看着自己,没来由地脸上泛起一片潮红。
黛玉说道:“韦公子为家父之事连日忙碌,黛玉在此致谢了。”说完深深地福了福身子,益谦急道“小姐如此多礼,在下不敢领受。”
黛玉道:“葬父大事本应由家中至亲主持,无奈黛玉孤身飘零,无亲无故,全仗韦公子一力承担,如此大恩黛玉无以为报,只能言辞相谢,想公子家中亦有老小,均盼着公子归家团员呢,若再让韦公子延误在此黛玉心中不安,今日略备薄酒就算是为公子送行,只是黛玉不便相陪,由我娘陪公子吃几杯吧。”
益谦听得手脚冰凉,急道:“小姐既无近亲,一人居此,殊有未便。况有贾兄再四叮咛,嘱我携你同归,今小姐如此,岂不辜负贾母一片盛心。”顿了一顿道:“若小姐执意不归,在下……在下断无一人回去之理。”
益谦的意思很明白,黛玉岂有听不出来,三个多月的相处,黛玉只觉公子少年老成,世故圆滑却又古道热心,有他在身边心下甚安,更兼有葬父之恩,心中只觉少年竟如自己的兄长一般。
如今听少年说出这样的话,芳心竟多了几分羞涩,内心却颇有欢喜之意。
黛玉见少年心意坚决,如自己执意不走,岂不是真正拖累了韦公子?
又想自己将不久于人世,又何必分此处彼处,江山何处无黄土啊!
不若就陪这心目中的兄长多待几日吧。
心念已定,微笑道:“就依韦公子。”
益谦心中大喜,忙道:“在下这就去准备,只是陆路劳顿,还是乘舟吧?”
黛玉道:“随韦公子安排。”
黛玉站在船头,望着渐行渐远的故土,不免情动神摇。
往日与故乡别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