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娓娓道来:“其一,此事执行,并无难处。西秦之军龙蛇混杂,百族杂居,细作轻易便能混入其中……”
其实他倒是冤枉路穆的军队了,路穆的正式军团全是标准的路穆公民,素质极高,令行禁止,且组织严密,几乎没可能进细作。
至于辅兵军团,那都是附属国和行省成建制送来的,大家基本都是一个部落的乡里乡亲,彼此之间熟得很,也没可能混入细作。
只是庞皮努斯操之过急,征募了大量雇佣兵,这才让军队管理混乱了起来。
而且之后与匈人谈判,各种推诿扯皮,又浪费了许多时间,这才给了李曼提斯……或者说大昭人施展的空间。
“那西秦国,古书中记得冠冕堂皇。”李春照说着,还吟诵起了史书,“其王无有常人,皆简立贤者。国中灾异及风雨不时,辄废而更立,受放者甘黜不怨。其人民皆长大平正,有类中国,故谓之大秦。”
说到这里,他眼中已经闪起了一丝厌恶和不屑。
那神色很平淡,莫说常人,哪怕宦海沉浮数十年的人精都不一定看得出。
但徐堂却感觉到了,姿态也越发恭敬,想听听恩师对这个古书中遥远又美好的西秦国,有何见解。
“此国实则不服教化,有类蛮夷。朝野上下,无不贪婪成性,好勇斗狠。有神而不敬,有德而不从,反而乐忠两样事:经商,从军。”李春照缓缓道。
这话一说,徐堂都皱起了眉。
在大昭,有道是士农工商,商人是社会里最下贱最不受待见的阶级,虽然富有,却被认为为富不仁,重利轻义,最是为士林不齿。
而军人,所谓“好男不当兵”,谁希望自家儿子进军队里,成个兵痞兵油?
更何况,军队,不过是国家的工具,若引申开来,便是器,是“形而下者”,怎么能比得上读书悟道、“形而上”的士子们呢?
而这大昭人最看不起的两件事,竟然恰恰是西秦人津津乐道的!
李春照继续道:“所以,那西秦将领东征匈人,归根结底,利字当头!故而其必无心再战,原因无他,无利可图耳。”
接下来的推测,徐堂都能自己想出来:细作容易混入,那后面的一切都好说,像路穆军这种混乱的情况,不管他们对天女防守得再严密,细作都有施展的空间。
而天女失踪后,为了自己的利益,路穆将领肯定还是不愿意继续打,可是另一边,陶恩吉肯定会想要回天女。
于是,便又是两军对垒,旷日持久。
“至于你所言其二。”李春照见他想明白了,便继续讲了起来,“仲义,若匈人无粮,他们会怎么做?”
“……劫掠。”
“然也。我大昭,礼仪之邦,军队补给,皆由朝廷所供,所过之处,秋毫无犯,故而戎事,徒伤国本。匈人则不然,其凶狠残暴,来去如风,所过之处,寸草不生,故其可以以战养战。越是穷极无聊,便越有理由犯我边疆……”
徐堂羞得无地自容,如果说前面的问题还是他手上信息不足,自己眼界不够的话,这个问题,纯粹就是他想得太少……若再深挖,就是先入为主,一开始就不信任自己的老师,所以才会如此想当然。
“而你所言其三……”说到这里,李春照展颜一笑,“其实很有道理。西秦离我朝万里之遥,即便商队往来,都是千难万险,何况挥师东进?无论匈人此战之后如何,西秦人都无力犯我,这是肯定的。”
“师相……”话说到这里,徐堂又起了疑问,“只是,即便计谋有用,亦无人可知您的伟绩,亦无人可知您真正的谋划。学生私以为,与其如此,不如从严部堂之意,趁机北伐,与西秦两面夹击,从此一劳永逸……”
“你以为严汝堂为什么要北伐,仲义?”李春照反问,“其为国为民是假,中饱私囊是真!锐意北伐是假,阻挠外察是真!”说罢,又哂笑道:“我都能想象,他在打什么算盘……无非贪尽军资,再取一小胜,之后夸大其词,其党羽再摇旗呐喊,圣上自然龙颜大悦。”
“我们可以争取督军!”徐堂争辩。
话说到这里,便要涉及许多龌龊之事了。
李春照不愿多讲,只是道:“仲义,为军者,众志成城,未必能胜,但只需有一人貌合神离,胜算便渺茫矣。更何况……”
他的声音低了下来:“当今圣上玄功已极,他日升龙,神器更易,朝野必有动荡。届时即便北疆如火如荼,诸事亦难行矣。”
“……”话说到这里,徐堂终于没有话说了。他沉思片刻,便下拜道:“谢师相点拨,学生终于明白了!”
李春照扶住他,笑道:“老师指点学生,岂不是天经地义?仲义莫要如此。”将徐堂扶起后,他又语重心长地教诲道:“仲义,为师今日和你说这么多,不仅仅是为了告诉你北疆形势……你更要明白,其为人也奸猾,即便似有进取之相,亦只以权谋私,或为谋名,或为谋利,归根结底,窃主上之威福以自肥耳。为师整顿吏治,正是要拔去凶邪,登俊崇良,如此方能正国风,正朝政啊。”
“若不除去此等巧言令色之人,纵人主有经天纬地之才,有股肱辅弼之臣,大事亦难成之……”徐仲义轻声道。
“诚然如此!”李春照欣然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