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濯躲开她的视线,指尖不稳轻颤,胡乱打开饰品盒,蹲在床边牵起她的手,虔诚地把细金钻蕊的漂亮戒指套在了她的指根。
“今天是…我出生的时候。”从声音到手指都抖个不停,他极力克制,不想再丢脸落泪,始终不敢看她,说,“所以,这个是…给妈的礼物。”
今天是他出生的时候,也是夏漪生下他的时候。
那天是盛夏,高考结束的第一天,滂沱暴雨淹没地面。
十五岁的夏漪辍学肄业,独自在老家医院边的公厕生下他,满裙鲜血羊水,漟过积水,抱着他倒在了医院门口。
昨天他才想起来,夏漪皮肤敏感,稍微被水打湿就会过敏,那天她漟过积水,小腿浸污,一定起了一片红疹。
夏漪年纪轻、骨架小、产后直接受凉、赶上过敏反应,生下他的那个下午,其实差一点死在医院。
可她每年都给他庆生。
夏漪忘了生下孩子的那一天她差点没命。
因为对她来说,那是一生中最满足的时刻。
她身上时常有种与母亲身份不符,犹带天真气的迟钝。
她惯爱粉饰太平,能轻易原谅大多数暴行。
她极会忍痛,阈值极高。
她甚至能和丢下自己与孩子,既家暴又赌博的男人纠缠数年之久。
她不懂如何反抗,从出生就失去棱角,是一颗柔软无锋的软糖。
她没有所谓的人生智慧,在绝大多数人眼中软弱可欺,甚至愚钝不堪。
她没有生活的能力,倘若无人依靠,恐怕活不过一个冬天。
她将全部希望与人生寄托于独子,年纪轻轻就放弃了自己的全部。
在许多人看来,她是不值得同情拯救的对象,她的不幸与愚蠢紧密相连。
愚蠢自然是罪,而她罪有应得。
在她不长不短,半数以上时间被孩子吞噬的人生中,这种愚蠢的罪与罚反复出现。
她从不同情或可怜自己。
因为人生已经如此。
毕竟对她而言,人生总是如此。
可有时候——那些十分短暂的须臾——
她会挣脱钝感的束缚,扯下自愿佩戴的枷锁,破开模糊朦胧的水面。
——她会觉得,这种人生任谁都不该承受。
她会想要丢弃一切。
她宁愿走向另一条荆棘路。
这只是某些短暂的须臾、对如今人生绝望产生的联想,实际并不意味丢弃一切的勇气,也不代表她能即刻接受另一条荆棘路。
……然而同样地,这种联想能够埋下一颗种子。
任由儿子为左手无名指套上钻戒之后,她说的第一句话是:“先去洗个脸,小濯。”
她的孩子神情灰败,避开视线,掉下不知第几颗泪珠的刹那,夏漪轻声说了第二句话。
“妈妈会陪你午睡的。”
眼角仍缀着细碎水珠,眨眼间传来细微湿润的凉意。
她有些空茫、有些失措地笑了。
她说:“我们先好好考试,小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