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果是第一种,那么这个想要害昭宁的人,蛰伏之深,手段之隐蔽,的确是个极厉害的高手。但是现在,还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此事。
赵翊开口缓缓道:“自今日起,整个皇宫都由禁军看守,不得有缺漏之处。另外,若是昭宁外出,不仅明面要禁军相护,暗中更要派隐卫相随,决不可有任何闪失。”赵翊眼中微闪,露出如寒锋利刃般的冷光,他缓缓道:“倘若有人现身,便将之四肢尽折……押来见我。”
冯远立刻领命。隐卫是禁军中武功最高强但也是最隐蔽的一群人,一般只在暗中保护君上,无比精锐。
其实宫中只要在禁军笼罩之下,定是能确保安全无虞的,只是以前后苑是太上皇和贵太妃等的住处,由羽林军把手,太上皇那里又一贯是人员混杂,才让宵小钻了空子。君上如此布置之后,娘娘身边自然是固若金汤,倘若有宵小还不长眼动手,便也难逃隐卫抓捕。
冯远又问:“君上,臣不知,这个养狗的内侍该如何处置……”
赵翊嘴角露出一丝笑容,淡淡道:“既他喜欢喂犬,便也将他喂了犬吧。”
说罢他站起来,朝着门外走去,门外风吹进来,他衣袂飞舞。
冯远只觉一股寒意从心底泛起,立刻拱手应喏。
此时大乾皇宫已是万籁俱寂,而整个汴京城之中却仍然热闹,勾栏瓦子,酒楼夜市,人流如织,繁华喧嚷。可靠近大乾皇宫东华门的顺平郡王府,还有人未入睡。
赵瑾从宫中回来之后便心情奇差无比,甚至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何心情会如此恶劣。
他让侍从提来几壶金莲棚特有的千日春酒,想起自己还曾在勾栏中醉生梦死,找寻梦中的女子,就觉得自己十分好笑。对着残月如钩,在一株已经落尽枯叶的梨树下,一壶接一壶地喝着酒。
他喉结微动,脖颈修长,一壶酒便滚落入他的喉咙之中,烈火一样的灼烧入胃。
陈风知他在军营中锻炼,素来酒量好,但毕竟极少喝,连忙阻拦他:“大人,酒喝多了毕竟伤身……”
赵瑾却只是挥开了他的手,命令他们都退出去,垂眸看着壶中淡琥珀色的酒。据传此酒以百种花酿造而成,因此喝来有春意盎然之感,可让人沉醉于酒中春色千日,忘却不想记得的事,想起不该遗忘的事。
可是什么事是他想记得的?又有什么事是他不该遗忘的?
他也不知道。
赵瑾仍然抬头,看到不知何时下弦月已经躲进了墨云之中,天空飘起了细碎的雪。他仰头的时候,雪也落在他的脸上,他闭上眼,雪便遮挡了他的眼睛。
是当年初见谢昭宁的情景吗?她羞红了脸,双眸却亮如星辰,她问他:“卫郎君,你还记得我吗?”
他当时心想,什么记得你,我何时见过你?
或是后来他不理会她,她躲在花丛后面哭,她说:“卫郎君,我一看到你就觉得你特别好,你是一个极好的人。”
他心想你是眼明心瞎,纵观朝野,问问那些惨死在他手下的人,谁会说他赵瑾是一个好人,他们都恨不得指着他唾骂他是个杀人不见血的魔头,恨不得将他啖肉饮血。这个柔软得像枝头杏花一样的小姑娘,却说他是一个好人。
他在暗处游走,寒刃上结着风霜,早已心如坚冰磐石,对所有人都无比漠然。可是大概是从那个时候,被她叩开一道裂纹,一道自己都不曾察觉的裂纹。
紧接着疯涌而来的是梦中那些,好似不属于他,又仿佛他真正经历过的事情,那些纠缠的爱恨,那些他疯魔般对待她的事,下狱,囚禁。那些……她死之后,他叫了太医局所有太医来给她诊治,他们却都救不回她的命,他便命人将太医局之人都拖出去杖毙的疯魔。那时候他坐在大殿中三天三夜,拥着极厚的一件大裘,却仍然觉得寒冷钻心入骨,他浑身发抖,却怎么都无法暖和起来。
就这么熬过了很久很久,宫宇侘寂而幽深,他看到自己斜长孤冷的影子走过许多的光影和梁柱,岁月的流逝已经变得毫无意义,他看到自己越来越空,看到身上那件玄纹织金的锦袍上竟有血迹,抬起手来,原来苍白修长的手上早已染满了淋漓的鲜血。沿着他的指缝流到手背,滴落在地上,滴答滴答,血浓得像墨一样黑。
是谁的血?他杀了谁?
他杀了谁,究竟有谁因他而死了,他怎么找不到这个人了!
赵瑾的眉心深处泛起剧烈的痛,他再也没有办法想下去,他再度仰起头,将一壶千日春尽数灌下去,让浓郁的酒香将他淹没,让他再不必分清梦与现实,再不必为了记忆的混乱而痛苦。
不知道喝了有多少壶酒之后,赵瑾终于靠着临窗的罗汉床沉沉睡去,轩窗并未关,细碎的雪落在庭院中,落在屋檐下,被风卷进屋中,落在他的睫毛和眉毛上,渐渐融化,却又被寒风霜化,凝成如雪般的眉霜。
而这次赵瑾的梦中,终于再无纷乱的记忆,他的眉宇由痛苦变得渐渐舒缓,随之又凛冽起来,有种说不出的……肃杀。
细碎的雪飘了一夜,庭院内全是苍茫的白。一直到了天色微明而黛的时候,雪才停了下来。
一丝橘红色的晨光落在屋檐上,斜斜地照入庑廊之中。陈风才终于敢领着两个女使推门进来,他一看大人竟未关窗,靠着轩窗的书台已堆了一层绒绒厚雪,而大人和衣而眠,竟已在这般在寒风中睡了一晚,脸色白得如寒冰一般,他吓了一跳,纵然知道大人有内力护体,但也怕大人冻得头疼脑热,连忙唤他:“大人,大人,您可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