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陛下常常在邸报上说的:政治担当,想成大业,要荣辱功过全都一力肩负,畏畏尾,只会一事无成。
“宗信啊,你们那个汉乡镇,真的有像海一样的椰树林吗?”朱翊钧有些好奇的问道。
殷宗信笑着说道:“有,吕宋汉乡镇有好多好多的椰树,一望无际,公主殿下在吕宋画了一幅画,还请陛下过目。”
盈嘉公主朱轩嫦嫁到吕宋总督府后,养尊处优,汉乡镇的正中心就是驸马都尉府。
画卷的最远方是一条条的帆船还有一个个养殖箱,这些养殖箱没有和港口、帆船融合在了一起,朱翊钧看着这些养殖箱,露出了一个笑容。
按阎士选的说法,申时行、姚光启这都是天上人,那朱翊钧就在九重天,但他还是保留了汉人的基本底色,抢不如种的基本逻辑。
汉人到了吕宋,也弄了成片成片的养殖箱,而不是捕捞为主,大明正在驯化各种海牲畜,来增加餐桌的多样性。
捕捞其实非常的麻烦,而且风险很大,滔天巨浪和风暴战斗固然英勇,扎在海床上的养殖箱收获水产,看起来有点怯懦,但非常安全。
农、林、牧、渔,正在逐渐形成,哪怕大明回滚版本,这四大产业,就是兜底的存在。
在图画中,金黄色的沙滩绵延不断,一望无际的椰树海郁郁葱葱,相映成林,椰子树下,一栋栋房子在椰树下若隐若现。
“很好,很好。”朱翊钧不断的夸赞,同时还略微有些遗憾,汉乡镇真实存在,南洋梦不是虚妄,他看不到,不代表不存在。
他将画卷收好,朱轩嫦的画工比较普通,周德妃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这也是朱轩嫦以公主身份嫁到吕宋后新学的。
“那个林辅成没有给总督府惹麻烦吧,他一个自由派,调研搞乱了整个种植园经济,那朕也留不得他了。”朱翊钧说起了一个流放犯林辅成。
殷宗信摇头说道:“那倒没有,林大师还是很厉害的,陛下,林大师是个士大夫,可惜,父亲留不住林大师,现在他在椰海城。”
殷正茂给林辅成准备了马尼拉汉乡镇最好的大房子、佣人、黄金海滩还有权势,但林辅成仍然是个过客,他完成皇帝派给他的调研任务后,就会回到大明。
林辅成是个士大夫,他讲自由,只是讲大明人自由,接受华夷之辩教育的林辅成,从来不把蛮夷当人看,哪怕没有生物性的本质差别。
林辅成反对士大夫主张的王化,在他看来,王化蛮夷,吃力不讨好,没有什么成效,都是浪费内帑国帑。
对于这些夷人而言,种植园里生,种植园里死,是宿命,也是圣恩,没有种植园,他们连稳定生活都无法保证。
“林大师有本奏疏,反驳了最近松江府绝对自由派的谬论。”殷宗信拿出了林辅成的两本奏疏,即便是在椰海城,林辅成依旧要反对绝对自由派的谬论。
林辅成痛骂绝对自由派的不切实际和荒谬论点。
绝对自由派最近围绕着限制权力讨论出了两个观点,第一个观点是权力要完全关在笼子里,才不会作恶,权力才会朘剥,金钱不会;
第二个观点是权力的朘剥,是因为权力太大导致,绝对的权力代表绝对的腐败,而绝对权力下的腐败会随着官僚体系而蔓延扩大到大明所有阶层。
而林辅成认为这两个观点是根本性的错谬,是荒诞和滑稽的。
在林辅成看来,这一切都是权责不明所导致的,权力和责任对等才能解决问题。
大明本身的道德叙事和道德崇高,本身就是对权力拥有者,提出了道德要求和履行道德赋予的责任;
而现在正在建立的商品经济叙事下,新的叙事,对权力拥有者,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这个要求非常复杂而且还在形成,无法概论,大抵而言,就是:循吏,无耻可以,无能不行。
“他人在海外还不消停。”朱翊钧看完了林辅成的第一篇奏疏,连连摇头打开了第二篇奏疏。
“南洋现在也有阶级论的第三卷了吗?”朱翊钧看着看着眉头紧蹙了起来,林辅成第二篇文章,是极为大胆的。
殷宗信赶忙回答道:“有,林大师离开吕宋的时候,带走了第三卷,臣也看过了,公私论的第二卷,也送到椰海城了。”
林辅成引经据典,用了两个词精准的描述了大明国朝叙事和泰西叙事的根本不同。
横切和竖切。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陈胜吴广在大泽乡的那一声怒吼,其实就代表着极为朴素的阶级观。
其实从秦朝的军功勋爵名田宅制开始,中原这片土地,一直以来都是阶级叙事,是横切,将中原所有人,横着切割出了无数个集体。
在辽东的农夫和在四川的农户没有本质上的不同,他们受到的朘剥是相同的。
这种思维是非常显著的,无数的反诗不提,比如刘禹锡那句‘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就是典型了。
一些个不肯向下分润利益的肉食者,其最终的宿命,就是飞入寻常百姓家。
百代皆行秦政制,万年咸用始皇心,历朝历代无不痛骂秦始皇的专制和残暴,但身体还是非常诚实的使用了大一统郡县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