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莫名的愤怒从任逸绝的心头涌起,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女人。
从一开始魔母就没有死去,她的魂魄被放逐在人世间,等待着天魔找到延长她生命的办法。
“确实如此。作为一个天魔而言,他实在太多情了,多情又自大,想要找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既能让我活下去,也能让他活下去。”谢焕竟也没有否认,她淡淡笑了笑,“上苍从没有这么温柔过,从来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总要付出什么,总要牺牲什么。”
千雪浪打量了下谢焕,沉稳地说道:“这样说来,你活不了多久。”
“短则四五日,多则半月。”谢焕给出了明确的时间,“这具身体只能够支撑这么久的时间,已经超出我原本的想象。”
她既不关心自己,也不关心他人,对于天魔的情意似也点到为止。
从这个死去万年的女人身上,百无禁跟任逸绝都感觉到了一种近乎虚无的麻木跟冷漠,这种冷意悄悄滑过肌肤,激起他们一阵恶寒。
“这么说来,一半的你在她的身上,她回归自身,你方才苏醒。”千雪浪道,“那么,已经属于天魔的另一半呢?”
谢焕奇妙地看了他一眼:“当然是在他的身上,他自己的身上。他不会舍弃我,正如那一半的我从不曾舍弃他。”
一时间,黑纱之下的宫殿寂静得宛如坟冢,直到任逸绝低低地叹息道:“果然是在流烟渚。”
“你为什么告诉我们……”千雪浪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告诉我们这件不利天魔的事?”
谢焕凝视着千雪浪,一男一女,面目全然不同,从人入魔的女魔,自人升仙的道人,宛如一面相对的镜子,映照出截然相反的人生与选择。
她忽然笑了。
“你们来找我,不就是想知道这件事吗?我不觉得这是什么不能够出口的事。”谢焕轻巧地说出自己的理由,轻巧得几乎叫人难以置信,“即便我不说,等你们杀了我,或是等我死后搜寻我的魂魄,依旧会发现这件事,无非是花些时间,那又何必呢?”
“那又何必?”百无禁难以置信道,“我们在说的是你的丈夫吧,难道你不该维护他……”
他说到这里忽然一顿,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态,似乎明白了什么一样:“我知道了,你在撒谎骗我们,误导我们浪费时间!所以你才这么轻松地就把答案告诉我们。”
谢焕仍旧很平静:“多新鲜的陈词滥调。话由我说出,信不信是你们的事,你们杀我也好,不杀我也罢,问我总是只有这一个答案。”
如果在面前的花含烟,百无禁会毫无顾忌地饱以老拳,那女人八成也不会客气地对他施以毒手,然而偏偏是魔母。
还是一个孱弱无力,据称只有几天寿命的魔母,将话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揍不揍她都是一样的答案,杀不杀她也随众人的方便,这样一个将死之人简直滑不溜丢,叫人找不到要害。
百无禁烦恼地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决定对同伴寄予厚望,期盼地看向任逸绝:“任大侄……”
接收到任逸绝冰冷的视线后,百无禁噤声片刻,咳嗽了一声:“嗯,这个任兄弟啊,你看现在怎么办才好。”
任逸绝微微一叹:“这时候不应当问我,而是应该问玉人才对。”
两人不约而同地想起之前花含烟的事,在千雪浪表态之后,有些事情的发展的确不受他们二人的左右。
有时候百无禁也很想十分硬气地撒手不干,或者将血戟往地上一插,愤怒地表达自己的想法意见好扭转他人的意愿。
然而事实就是……大多数时候,百无禁跟任逸绝都会陷入两难状态,不知所措,而千雪浪则能做出毫无迟疑的决断。
最重要的是,即便真的发火,千雪浪大概率也只会不急不恼地等待他做出决断,而他发怒的下场就是自己被架上火堆炙烤。
于是两人不约而同地闭嘴了。
千雪浪沉默了好一会儿,他一直在观察谢焕,跟世间绝大部分人不同,正如水无尘的那句戏言——千雪浪简直是全天下的主人一般,这只因为他并不受世间任何权力、地位、名声、道德等等外物来看待一个人。
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清就是清,浊就是浊。
曾经清晰无比的认知早已改变,因爱而混淆,因恨而模糊,因喜怒哀乐而变化。
他很快说出了自己观察得到的结果:“你不怕死。”
十分奇妙,其实千雪浪与谢焕才不过初见,然而这个女人却给他一种莫名的熟悉之感,他听得出来对方没有撒谎,每句话都发自真心,也全然理解谢焕为何这样说,这样做的理由。
这让千雪浪觉得有些好奇。
“我已活得很够了。”谢焕没有点头,她注视着千雪浪,忽然微微笑道,“至于怕……呵,我做人脾气很怪,自小就是如此,想要什么就要去得到,想做什么就去做到,即便苍天不愿意成全,我也要扭转乾坤,改变这一切。我如今要死,若是想要,也可以不死,你会怕一件随手就能改变的事吗?”
百无禁微微抽了口气,忍不住说话:“好大的口气!”
谢焕没有理他,千雪浪也没有。
这让百无禁忍不住摸了摸鼻子,他并不讨厌狂人,狂人会让说出来的话更可信,因为狂傲的人往往更懒得去撒一些会被揭穿的谎言。
千雪浪道:“你可以扭转天命,却难以扭转人心,不是吗?”
任逸绝与百无禁在旁边听着他们说话,只觉得糊里糊涂,似乎听明白了什么,又好像完全没有明白,他们能够理解魔母的话,却不知道千雪浪为何这么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