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雪浪略有些心不在焉:“没什么,只是想到就说了,不过这种事你从来比我更清楚,倒是我多话了。”
任逸绝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一时间不知千雪浪的怏怏不乐自何处而生,脑中想了许多,忽想道:“难不成是我与玉人说起师父与母亲,勾动玉人的思亲之情,叫他想起和仙君了?”
他心念一转,走上前来笑道:“说起来,等再过两日,母亲歇息够了,一定很想跟玉人说说话,母亲在这世间也没几个故人了,要是知道玉人是和仙君的弟子必然很欢喜。”
千雪浪瞧着他,忽然淡淡一笑,将任逸绝瞧得一怔,只当是自己猜中了玉人的心事,还来不及窃喜,又听对方问话。
“任逸绝,你会记得我多久呢?”
“记得玉人多久?”任逸绝被砸了个没头没脑的问题,自是莫名其妙,不由得暗暗苦笑,他于人情世故上也不算驽钝,可这份心眼每每遇到千雪浪就立刻失效,一时间不知道这是句调情之语,还是真真切切地询问,不管是哪一个都实在难以回答,只好狡猾道,“玉人若与我相处得久,自然记得深,难以忘怀;玉人若对我不理不睬,那自然记得淡,也许很快就忘记了。”
他知道千雪浪心性平静,对这点趣话未必在意,要是在意生气,那说不准更好。
千雪浪的神情虽不如当年那般冷若冰霜,但仍无多少人气,静静地瞧着任逸绝,过了良久,才微微笑道:“原来是这样。”
他说的自然不是任逸绝的这句话,而是来时水无尘说的那番话。
人与人之间,总是盼着互相在意,这种在意并不全然都是好的,并不全然都那般体贴温柔,也常常的显露出恶毒的一面。
正如此刻。
千雪浪很快偏开脸去,看向远处,只觉得这儿繁花似锦,美不胜收,要是在这样的地方住久了,必然如水无尘所说的那样,全无半点烦恼了。
刹那间,千雪浪的心中已是一片雪亮。
我不希望任逸绝忘了我,不希望他心中爱别人胜过爱我,他盼我放心,我却不肯了。
可要是真做些什么,叫任逸绝无法忘记自己,又必然要折磨他一生一世,正如师父无意之间折磨未闻锋一般,叫他痛不欲生。
这世间只有一位大铸师,纵然师父不想这样做,也无可奈何,可是任逸绝却不必承受这些。
到那时候,我将他放下了,却因一时的私心,叫他永远放不下我,那与害任逸绝又有什么区别。
难道只因为任逸绝愿意接受,难道只因为任逸绝情深意浓,就将此当做理所当然吗?
任逸绝凑了过来,嬉皮笑脸道:“怎么,玉人想好要怎样与我在一起,好叫我记得深一些了吗?”
“这倒没有。”千雪浪甚是诚实地说,“只想了几种折磨你的法子。”
这实在是个出乎意料的答案,任逸绝心中生疑,面上故作惊骇:“折磨我的法子?玉人为何要折磨我?”
“因为……我心中不痛快。”千雪浪沉吟道,“瞧着你这般高兴,我却有些不高兴。”
他神色淡漠,说起这话来好似理所当然的事,任逸绝也不在意,要是说这世上谁能够控制自己的恶念,千雪浪纵然排不上第一位,也少说是在前三。
反倒是千雪浪如实说出自己的恶念,叫任逸绝心中有喜有忧。
喜是千雪浪境界渐深,能够意识到喜怒怨憎,不如之前那般冷冰冰的宛如一尊玉像,他眉目渐活,怎么能不叫人欣喜;忧的自然也是同样的事,渐入红尘,玉人脱身而出虽对他很好,对任逸绝却是大大的不好;可要是玉人沉沦其中,对任逸绝自是好事,可玉人一心一意追求大道,对他却又不太好了。
任逸绝轻轻叹气:“唉,我倒是真没想到玉人的嫉妒心这般强。”
千雪浪“嗯”了一声:“我也没有想到,本以为是不会在意的,可想到你以后开开心心地将我忘却了,我就觉得很不快活。”
“玉人也不必对自己太过——”任逸绝宽慰的话才说到一半,嗓音突然卡在喉咙之中,古怪别扭地转了个干涩的音调,“啊?等一下……且慢,玉人你在说什么?”
千雪浪皱眉道:“怎么,我说得不够清楚吗?”
“不……很清楚。”任逸绝怔怔地看着他,“等等,玉人说的嫉妒,不是为了别的,是怕我将你忘记了吗?”
千雪浪淡淡道:“看来我说得很清楚。”
任逸绝呆呆地看着他,即便千雪浪有所回应以来,他也从不曾想过吃醋嫉妒这种事会在千雪浪的身上发生,这无情道人甚是克制,愿意放纵情。欲已是难能可贵至极,他当然没什么好再奢求的,只盼望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光里越是快乐越好,旁的什么都不再多想。
“方才玉人问我记得你多久,原来是这个意思吗?”
千雪浪只当他是明知故问。
“那么……玉人说折磨我的法子,也是这个意思?”任逸绝的声音温柔了许多下来,“盼着我永永远远记得你,叫我永远别忘了你,却又怕折磨我,是吗?”
千雪浪又“嗯”了一声。
“怎么……怎么这样傻。”任逸绝实在忍不住笑,他握着千雪浪的手,轻轻贴在自己的脸颊上,柔软温存地仰着脸去看千雪浪,觉得心里像是非常非常欢喜,欢喜得要裂开来,却又欢喜过头,觉得疼痛起来,疼得要裂开一般,“到这时候了,为什么还要牵挂着我呢?”
“是我自己要喜欢你,是我向你强求来的一切,难道这不是我应得的吗?”
千雪浪觉得任逸绝并没有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他思索片刻,试图说得更明白一些:“不对,不是强求来的。”
他说:“你如今得到的,是我心甘情愿给你的,更是你理应得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