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只听得他似哭似笑,仿佛神智混乱至极,心下皆感不安。
任逸绝将血云母高举,试探般地问道:“阁下可还记得这件信物?”
那声音寂静许久,久到任逸绝几乎要以为这条青龙离去之时,远处的断崖处忽起一团云雾,只见一条青龙藏在雾中,纵身而游,长身缠卷,游来荡去,不多时已盘桓于石柱之上。
龙身细长纤瘦,看上去轻盈至极,纵然盘桓长柱,也仍有半边身体隐于黑暗之中。
青龙凑低头来,细细窥探那血云母,血云母忽化光芒,疾入他的眼瞳之中,激出一段长长的龙啸。
顷刻间山体震动,乱石崩碎,千雪浪与任逸绝皆甚是警觉,共退到一处安全所在,只见尘土飞扬,青龙卷着石柱,竟将那柱子顷刻间绞杀得寸寸断裂,他自己也坠落在地。
任逸绝心中先是起疑崔玄蝉是否动了什么手脚,随后又想到母亲也曾见过这血云母,还说是精魂所化,理应是青龙自己动了手脚,就按捺不动,只对千雪浪道:“崔老城主只说这朋友是大妖,母亲又以为崔城主将事情都对咱们说了,竟是谁也没提这位老友是龙。”
千雪浪道:“也许他们未必知道。”
“要真是如此,那只怕是大大的不妙。”任逸绝的神色顿时凝重起来,“这位龙前辈六十年前尚有余力掩盖自己的身份,时到如今,却神智混乱,显露原形在此,他身上必然发生了重大的变故。”
千雪浪淡淡道:“嗯。”
过了一会儿,青龙总算平静下来,仍伏在地上疲惫地睁着眼道:“啊,是小蝉啊,不对,你们不是……”
任逸绝还来不及为“小蝉”这个称呼笑上一笑,只见青龙十分吃力地将身体支撑起来,又问:“是他让你们来这儿吗?”
“不是。”千雪浪道,“是任苍冥。”
“任苍冥。”青龙显然又混乱起来,他微微低下头,大概是在竭力回忆,迟缓道,“很……很熟悉的名字,可是想不起来,也跟我认识吗?”
任逸绝心中微微一酸,柔声道:“认识,还是很好的朋友,母亲她十分挂念你。”
“挂念。”青龙的声音悠长地回荡在这片空间里,转瞬又化为浓烈的憎恨,它猛然抬起头,仰天长啸起来,“朋友!”
自他口中呼出的气旋化为一阵狂风,吹得任逸绝连连往后退去,这才明白方才外头所起的那阵怪风是从何而起。
千雪浪一把捞住连连往后退去的任逸绝,如定海神针般一动不动地站在远处,见那青龙虽是狂暴无比,但未亮出爪子,更无伤人之意,只是不住发泄情绪而已,便知他眼下应只是混乱至极,却没到失性狂暴的状态。
果不其然,青龙长啸之后,又再懵懵懂懂地低下头来,仿佛又想起来什么了:“小蝉,苍冥……噢,是有她,当日饮酒,她还骂小蝉来着……一起挨骂,不可以惹她生气,还有……还有谁。”
第150章炎天冰海
尘封许久的回忆在脑海之中缓慢复苏。
哪怕只是想起来一部分,却足以叫青龙安静下来,多日以来,他行走于混乱的记忆碎片之中,几乎完全无法分辨现实与虚幻,然而这颗血云母带来了新的记忆。
那些征战的岁月,那些陌生的人,那些……欢乐与美好,那些痛苦与悲伤。
青龙没有更进一步发出什么声响,就连碎石都停止滚动,石柱林之中一片寂静,想起那些永不再归来的故人,他眼中的光芒又再逐渐黯淡下去:“小蝉……还有苍冥,他们还好吗?”
提及任苍冥时,青龙极不自然地停顿了一下,任逸绝自不必说,就连千雪浪都已看出端倪来。
提到崔玄蝉时,青龙的口吻颇为亲昵,可提及任苍冥时,情感已变得有些勉强。
任逸绝道:“很好,都很好。”
千雪浪静静地瞧了青龙一会儿,才开口问道:“血云母不仅仅是你的精魂所化,还藏着你的记忆,对吗?”
海枯石烂,在时光的消磨之下,没有任何东西不会消逝,即便是仙人也不会例外,即便寿命变得长久,长久到与天地同寿,可是漫长的光阴注定会从生灵身上夺走一些什么。
比如说,记忆。
有形之身尚且如此,更何况是没有躯体的魂魄,一旦被消磨过度,别说记忆了,就连自我是否还能保持都未可知。
“不错。”青龙缓缓点头,奇异地打量了一会儿千雪浪,“你的修为很高,见识也不错,真奇怪,为什么我也觉得你很熟悉,难道我曾经见过你吗?不……不对,是有一个……有一个跟你很相似的人。”
是师父……
千雪浪一言未发。
当年和天钧已死,自然得不到青龙的血云母,那些过往的记忆只怕已被青龙淡忘了,六十年的时光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当中青龙到底遭遇了什么?
青龙也没有在意,他重新盘踞在石柱之上,仿佛有一半还停留在过往的时光洪流之中,略带怀念地说起来:“我……想起来了一些事情,当年的我害怕这些记忆会丢失,所以就趁着什么都还记得的时候,将它们保存了起来,这样再一次见到时,就能够很快地想起来。”
任苍冥并没有将自己的血云母交出,青龙自然无法从血云母之中重新获取对任苍冥的感情与记忆,即便知道她与自己相识,也难以再度唤醒那段昔日的友谊。
任逸绝若有所思。
“随我来吧。”青龙仍然如在梦中,他缓缓在空中游动着,长髯飘动,鳞片微微闪光,缓声道,“你们既是小蝉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不管有什么事情,总之先进来说话吧。”
任逸绝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要不要请外面的凤隐鸣跟水无尘一同进来,可青龙并不等人,他只好暂且先跟上,预备之后再跟外面等待的两人说明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