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千雪浪十岁生辰时,和天钧带他去吃长寿面,正逢城中的大户人家闹鬼,于是和天钧就带着他去看看情况。那户人家的小少爷很受宠爱,待人傲慢,不知是喜欢千雪浪的美貌,还是少年人有意欺侮,非要与千雪浪说话不可,见他不答,顿生轻视之心,便叫他小哑巴。
后来鬼现出形来,将众人吓坏了,和天钧就揽着他,递过一块糕饼来,当着惊慌失措的众人慢悠悠地说:“还好你是个小哑巴,看来这鬼一时半会是找不上我们了。”
千雪浪现在回忆起来,还能想起众人当时惊慌错愕,掩住嘴巴的模样,那时他并不觉得很好笑,只以为师父是故意叫那些人安静下来。
现在想起来,却无端觉得,师父实在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他走入房中,倒不忙着寻找,先将屋舍打扫清理一番,屋内积灰也不多,问天余威仍在,寻常魍魉鬼魅,山野精怪也不敢造次,仍然保持着最为原本的模样。
东西与千雪浪所想得并没有什么差别,其实早已清点过一番,如今再梳理一次,也不过是验证千雪浪的念头。
师父并没有留下有关天魔的只言片语。
任逸绝乃是天魔体,倘若不早些杀死天魔,只怕除去苍生之外,他还会是最早的受害者。
千雪浪略有些灰心,却也并不丧气,过了两日,他又与任逸绝简单会话一次,知任逸绝还在路上,便叮嘱了两句注意安全,只听着任逸绝絮絮叨叨路上有什么奇景,忍不住想道:这般聊下去,这只灵蝶怕是要吃掉任逸绝不少灵力。
不过,这样一来,说不准还能督促任逸绝修炼,他想了想,又把这念头按了下去。
千雪浪每日静坐,偶尔外出赏花,日子难得清闲下来,初时还有些不习惯,过了两日,心情反倒平静下来。
这日千雪浪在镜前梳头,任逸绝忽然说话,叫他一时分神,梳齿顿时断裂开来。
他随口答复任逸绝,正将镜奁打开,想将断裂的梳子放好时,又见到那两副龟甲,不由得一怔。
这两只龟甲,一个测算了师父的命数,另一个则测算过他的命数。
千雪浪无限惆怅,轻抚过龟甲,却不知哪个才是占卜出不祥之兆的龟甲,哪个又是自己的,便拿起左侧那只观察,其中是否藏有卷纸,只见一块小小的玉签忽然滑出,落在了桌上。
这让千雪浪的手一顿,他皱起眉来,暂且搁置,又仔细瞧了瞧右侧的龟甲,内里藏有一只纸卷。
纸张时日已久,千雪浪怕将其弄碎,不再取出,于是去取那支玉签准备塞回龟甲之中,他才刚拿起,脸色骤然一变。
玉签上面所写的并非天魔之事,也不是和天钧的生辰八字。
是未闻锋。
第126章如带枷锁
如果当日师父是为了未闻锋占卜,那么为何会是如此?
千雪浪的心头一跳,玉签上传来熟悉的灵力流动,他来不及回应任逸绝的询问,将自己的灵力注入玉签之中,玉签猛然爆发出极为刺目亮眼的光芒。
果然——
千雪浪的心无止境地沉了下去,这支玉签并非是纪念当年占卜的结果,而是师父有意留下的线索。
四周的景物骤然消散又变化,无数破碎的光点藏匿记忆的点点滴滴,千雪浪听见诛魔发出微弱的低鸣,似在呼应这份最为原始的本源。
遥遥的,灵光幻化出一人形貌,千雪浪眼眶一热:“师父。”
和天钧微微一笑,却并未看向千雪浪,他目光并无定处,这不过是生前留下的一段记忆而已,藏匿在玉签之中,等待有缘人的开启。
“既入此境,想来是雪浪近来心境已大有进展。”和天钧说话甚是笃定,似乎全然不怕有旁人到此,“你虽洞彻世事,但不察人情,如今想来,是否往日俱似梦境烟云?虚幻无踪。”
虽知道师父再也无法知晓,但千雪浪仍如往日聆听师父教诲一般,走到和天钧的面前,低声道:“是,师父。”
和天钧淡淡道:“你身在世外,知世情利害曲直,却难如居中之人一般细细体会,这既是你的长处,亦是你的短处。如今你身处其中,是否还想得起原本初心?”
隔着数十年的相望,千雪浪仍会为师父的目光颤栗,他脸色一白:“初心……我……”
我不曾忘,我永远记得,我本是要放下任逸绝的。
分明心中想得清楚明白,却如何都说不出口来,脑海之中任逸绝的声音也已消失,像是在沉默地等待着千雪浪的答案。
和天钧每问一句,都会留下一段时间供以千雪浪反应,可这点时间并不长久,很快就会再度开口,千雪浪无法叫他停下,也无法给出答案,几乎垂泪。
没有比这更残忍的事,千雪浪真真切切地意识到师父永远不会再重来,永远不会再听自己说什么,他不过是隔着六十年的光阴,在聆听师父生前的教诲罢了。
“师父……”
和天钧忽然叹了口气:“雪浪,不论你能否给出答案,又给出的是什么答案,想来自己已然心知肚明。为师……”
“既能如此与你相见,想必为师最终未曾反悔,仍是做下了那个决定,如此,为师心中最为不舍的便只剩下了你。”
那个决定?只剩下我?
千雪浪茫茫然道:“师父,那么……那么未闻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