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逸绝再是聪明,又怎想得到那许多事,他见千雪浪不再多问,倒松了口气,这世上有许多事情是难以得到答案的。
两人沉默并行,在夜风中走了好一会儿,不知是哪里的花儿夜间开放,香气渐浓。
千雪浪又道:“你去见过村长了吗?”
“见过了。”任逸绝点点头,说了些从村长那里问来的事,大部分都没什么用处,只知道天魔与魔母的一段甜蜜却恐怖的过往,“天魔一族生来强大,习惯弱肉强食,与人类不同,不常聚集一处。可魔母不一样,魔母想要将这个世界变成魔的国度,而天魔也有意识地为魔母的心愿而征战着。”
千雪浪的眉毛一挑:“你认为,天魔仍想将人间改造成魔之乐土?”
“我确实有此猜想,毕竟……在传说之中,天魔是独来独往的存在,更不必说他上次出现,魔化了不少人。”任逸绝淡淡道,“不过是不是为了魔母,就没人知道了。”
千雪浪这才发现这件顶天大的正事一旦谈论起来,竟然也没一会儿功夫就说完了。
他与任逸绝的路程似乎该尽了。
恰在此刻,任逸绝听见风中传来的自然声响,忽然再度微笑起来,缓声道:“玉人还记得我们之间的那个约定吗?”
“约定……你是说……琴?”
任逸绝笑道:“不错,正是琴约,玉人当日欠我一首曲子,我想要现在听。”
现在就听吗?
千雪浪略有些迟疑,他们之间并没有许多牵绊,也没有什么约定,就这样在这样的一个夜晚,草率地了断这一琴曲之约吗?
“没有琴。”
任逸绝道:“我有。”
他果然从囊中取出一样长盒来,盒中是一把古琴,爱惜至极地抚过,缓声道:“这把琴是我十八岁时师父特意做给我的,虽称不上什么绝世珍品,却是我珍爱之物,还望玉人不要嫌弃。”
千雪浪接过琴来,琴很好,好得甚至有些出乎意料。
他干脆放下迟疑,问道:“那么,你要听什么?”
“无妨,都……无妨,我只要一点,玉人需得想着我,想着我弹奏这把琴。”任逸绝说得很慢,脸上仍然带着笑容,“我说过,我是个非常贪心的人,玉人在意我,已经让我很快乐了,因此还想要更快乐一些,我想听一听玉人会因为我弹出什么样的曲子来。玉人天赋卓绝,悟性奇佳,要是再等下去,恐怕就什么都不会有,也什么都不会在意了。”
“所以,我想趁着现在玉人还算喜欢我的时候,得到这一点点情意。”
第119章不灭人欲
一点点的情意吗?
千雪浪从来没有得到过这样稀少的东西,他渴求的,想要的东西本就很少,纵然无法得到,也从来不会强求,他实在不明白如任逸绝这般只要一点点的情意就能够愉快满足,是一种什么样的想法。
二人寻了处空旷之地坐下,千雪浪信手一拨,只听弦声铮铮,果然是一把好琴。
任逸绝已在身旁落座,笑道:“虽不能焚香静心,但此间花香宜人,闻来令人胸中开阔,自然之香,更为平静,请玉人一展琴艺。”
弹一首曲子不难,弹出自己的心意也并不困难,可要在曲中弹奏一个人,却不那么简单。
人,如何能用一首曲子定义?传达的不过是琴者对此人的看法而已。
千雪浪沉默许久,不知该挑什么曲子,任逸绝这般多变而复杂,他实在想不透这个人,倘若是凤隐鸣在此,倒没这么多杂念了。
过了半晌,只听一阵琴声悠悠响起,温润若流水潺潺,并不曾有半分涟漪,任逸绝在旁静静聆听,不曾感到失望。
正当他含笑想说些什么的时候,琴声忽转,淙淙铮铮,倒似暗流蛰伏涌动,旋流动魄,令人心惊。
任逸绝失笑,心道:“玉人倒将我看得高,我在他心中竟有这般危险吗?也罢,我将此曲听完之后再说不迟。”
他心下一定,干脆闭上嘴巴,哪料琴声变缓,愈见轻柔,然而并非平和之意,反倒琴弦之中暗生荡魂,这叫任逸绝顿时有些不自在起来。
起初,他以为是错觉,哪料到弦声突乱片刻,随即连绵不断,引动心神随之荡漾,任逸绝心中情。欲顿生,脸上飞红,只觉得全身血热至极,心中暗暗惊骇:如今分明已是人身,如何竟隐约有了魔身时的狂躁之感?
任逸绝本以为是自己心不够静,因此被轻易撩动,生怕露丑,正要喝止千雪浪的抚琴之举时,琴弦突断,千雪浪偏过头去,身子重重一震。
琴音才断,任逸绝一阵恍惚,只见千雪浪伏在琴旁久久没有起身,不由得十分担心,忙奔过去扶住千雪浪的双肩,问道:“玉人?玉人,你怎么,莫不是旧伤发作?难道之前的伤还不曾好?”
千雪浪的身体向来冰冷,每每与他肌肤相触,纵然不如雪寒,也颇有一份冰凉之意,此时任逸绝隔着一层薄薄的衣物,却只觉得热沸如火,颈部甚至见汗。
“不是。”千雪浪声音低幽,他的手按在琴上,忽然又补充道,“不是旧——”
千雪浪一时间没能说下去,猛然吐出一口血来,几滴血飞溅上琴,忙转过头去擦,却叫血迹在琴身上染开,他不知道想到什么,倒也不再强求,只低声道:“对不住了,你的琴是你师父给你的,叫我弄脏了。”
他吐过血后,气色反倒红润起来,纵然千雪浪神色如常,任逸绝仍无法放心,他瞧也没去瞧那琴一眼,心焦道:“琴不过身外之物,再如何也贵重不过玉人的身份,有什么紧要,玉人才是,到底是怎么了?”
千雪浪摇摇头:“我心浮气躁,没什么要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