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意料,任逸绝竟然点点头赞同:“我知道,我……很明白,玉人绝不是这样不负责任的人,你倘若放下了某种感情,一定会说得清楚明白,徒留下纠缠不清的人。不管被留下的人多么绝望,这都算不上抛弃。”
千雪浪一时哑然。
人总是祈求着天长地久,永无止境的感情,可一旦自己厌烦,这种感情又难免成为拖累。
放下某种情感对千雪浪来讲十分轻易,正因如此,他也明白对于无法放下的人而言何等残忍。
“我也不知道那样算是好,还是坏,想起来会觉得很难过,又很开心,想到玉人这样深地爱过我,又全然没有耽误你的道行,似乎也没有可求的了。”任逸绝摇了摇头,“可我是个很贪心的人,自幼就是如此,要是得到什么,就要变本加厉。小时候师父陪伴我一日两日,我就央求他再多陪我几日,最好五日六日,可即便师父答应陪伴我五日六日,那又怎样?我一定会想要更多更多……”
千雪浪沉默片刻,低声道:“那又怎么能算贪心呢?”
“我要是得到了玉人,一定不像现在这样想得这样满足,不会觉得没有什么可求的,会有更多想要的,变得更贪婪,更可怖。”
千雪浪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只觉得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复苏起来,痒痒的,又带着一丝一丝的疼痛,叫他觉得不太痛快,可说不出来为什么不痛快。
这种感觉有一点儿像他头发变白的时候,又不完全相同,更像某种东西在他的身体里生长着,他却无可奈何。
“要是更贪心一些呢?”千雪浪问,“要是,那个人就是你呢?长相厮守,放弃飞升。”
任逸绝猛然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一时间有点笑不出来了,神色空白地看着他许久,看上去并没有高兴,反倒更像惶恐与痛苦。
千雪浪隐约意识到自己说了一句非常残忍的话,可幻想一场美梦,难道也这般残忍吗?任逸绝何时变得这般胆小了。
“我天生早慧,很小的时候就知道母与子是怎样的关系了。”任逸绝的笑容消失了,突然提起另一个话题,“我知道母亲一定耗费了许多气力才生下我,我知道一个女人在怀孕的时候是怎样脆弱,于是师父不在的时候,我常常会想,我是否值得呢?”
千雪浪什么都没有说。
“法术练得不好,总是满脑子的歪脑筋,又那样暴躁,师父管束我许久,他从没有生气过,可我常常会想,为什么我不能更听话一些呢?为什么我不能控制自己,总是会伤到别人呢?母亲要是醒来,见到自己辛苦生下的孩子这样调皮捣蛋,一定会很失望。”
这显然说的是任逸绝小时候暴露半魔本性的事,千雪浪忍不住道:“为什么要这么想?”
“师父也这样说……他说只是因为魔气的缘故,他说封印之后就没事了,我那时竟然真的相信了,可是我体内的并不是魔气,我就是魔。”任逸绝颤抖着声音说道,“那些暴怒,那些嫉妒,那些贪婪,就是我的本性,不是别的什么原因,不是……不是被迫的,它们就是我心底的声音。”
真是个乖孩子。
千雪浪忍不住想道,他从没有见过任逸绝小时候的模样,可能想象得出来那一定是个很乖很乖的孩子,去压抑自己的本性,去做这样一个好的人,一个温柔的人,怎么还会嫌自己做得不够呢?
“我自然也想过,要是玉人陪伴我留下,再也不去想别的事了,那当然很好……”任逸绝道,“可一想到这些事,就算不去想天魔,不去想更多的麻烦,只有我跟玉人。我要是又变成那个样子了呢?突然什么都不记得了,凶性大发,强迫玉人做一些不喜欢的事。就算再也不会变成那样,可我要是变得更贪婪,不再像现在这样能说很好听的话,装得很豁达大度……”
“那时候,玉人要是后悔了呢?后悔为我放弃一切,后悔选择我,发现自己看错了人,觉得很伤心,很难过,很失望,那该怎么办呢?”
千雪浪想了想,忽然伸出手去捧住了任逸绝的脸,雪白而冰凉的手指滑过他的耳廓,低声道:“闭上眼睛,不准看我。”
任逸绝呆呆地看着他,直到千雪浪皱起眉头,才慌张地闭上眼睛,不知道对方要做什么。
唇上微微一凉,很快就热了起来。
有那么一会儿,任逸绝才意识到千雪浪在吻自己,那吻很柔软,像含着花瓣一样,可惜一触即分,他的唇上很快冷却下来,几乎有些失落地往前凑了一下。
千雪浪仍站在原地,冷冷地看着他:“我是人,我刚刚也强迫了你,做了你不喜欢的事。你觉得如何?看错了我吗?”
任逸绝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呆呆的,好像被吓懵了一样,直到千雪浪让他说下去,他似乎才终于动作起来,仍然显得有点茫然,仍然有些打磕巴。
“玉……玉人?”
“嗯。”
任逸绝犹豫了一下,再度开口,声音听起来似乎十分公平公正,全然不夹杂半点私心:“玉人还要再强迫我一次吗?……万云涛就有两次。”
千雪浪:“……?”
第118章亲身体会
这般无稽的请求,千雪浪自然不可能答应。
又不是什么有来有回的欠债偿还,他之所以做这件事,一来是为了宽慰任逸绝,二来是为了验证一个猜测。
还没等千雪浪想得更多,就下意识拒绝了任逸绝。
任逸绝好脾气地笑了笑,眉宇之间的忧愁散去一些,不见被拒绝的难堪与狼狈,反倒显得有些高兴,他像是看透了千雪浪在想什么,温声问道:“玉人得到了什么吗?”
看着任逸绝洞彻的双眸,千雪浪突然无言以对,他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到一阵焦躁,也不知道这个问题有什么不对劲,只是说不上来的不快。
然而这个问题,与过去的论道又有何不同?
“玉人应当也有一些些喜欢我了吧,即便不是能够共度一生,结为道侣那般喜爱,应也不厌倦与我亲密接触。”任逸绝的神色之中有一种过分成熟的包容,“你方才那样做,除去……哈,对玉人而言也许算是惩戒,可对我而言,却是奖励……”
他低声喃喃着,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又很快抬头去仰观苍穹,冷月掩藏一片紫云之后,天地冷幽幽的,仿佛透过一块轻薄无比的寒冰照落下来,有一种沁人的冰凉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