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千雪浪的面容上掠过一丝不解,他低头想了想,又问道,“你喜欢我什么?总不见得是喜欢被我拒绝吧。”
万云涛忍不住笑了起来:“我竟不知道贵客有这般风趣。”
千雪浪却很认真,他凝视着万云涛的目光:“你对我说出心意,想必是有所求……可如此行径,你所求的莫非是断念?”
他其实并不太能看得懂万云涛,这个人身上有一种莫名的混沌,在肆意妄为的表象之下,似乎深深地藏匿着什么难以窥见的东西。
有时候任逸绝也会这样,可是……又有些许不同。
千雪浪说不上来。
万云涛的呼吸像是也放轻了,轻得几乎只能听见溪流淙淙流动的声音:“我不会断念,无论……无论你怎样想,我都不会断念,我只是想要告诉你这件事,叫你知道而已。”
千雪浪忽然明白过来,万云涛的所求,远比自己想象得更渺小,更简单一些。
他并不奢求一个回应,他真正所求的,不过是让自己意识到这份情意。
对于万云涛这般本事的魔者而言,这样的念头未免将他自身放得太过卑微了,因此千雪浪一开始想都没有想过。
人世间的情爱是极为复杂的,千雪浪看过一些,自己也经历过一些,可还是不太懂。
就像他在天命之中看到许多人喜欢任逸绝,可是任逸绝到底喜欢谁,或者说更喜欢谁,他一点也瞧不出来。
任逸绝是个好人,待任何人都那般细致体贴,也许在他心中人人都差不了许多。
不过,感情当真能够人人都差不了许多吗?
要真是如此,未闻锋为什么这么多年来都不曾认识新的人,去爱新的人,将师父放下,如果真的这样去做,也许他就不会那么伤心,更不会那么痛苦。九方策为了水无尘,将自己的一切都抛却,他与水无尘待在那间遁世绝俗的小院之中,过得十分幸福快乐,那些被他抛下的人显然是不如水无尘重要的。
就像……就像在未闻锋心里,谁也比不上师父一样。
也许是见千雪浪不说话,万云涛又道:“其实,我也不知道喜欢你什么,当我意识到的时候,已常常牵挂你,想着你,只是当时我并未察觉这份偏爱已有变化,以为你性情过于冷漠,才会让我多思多虑,不过是……是寻常喜爱,与别的什么人都没有半点分别,。”
“直到那一日……”
千雪浪垂着脸想:“这就说漏嘴了吗?他真是不怎么谨慎。那一日……想必就是他救我的那一日了。”
正当千雪浪想要继续听下去,万云涛却陷入沉默,并没有再说更多的信息,过了许久后才淡淡道:“我也许算不上极为聪明,可是对自己的心意还算明白。”
瞧见心爱之人几乎死在自己的面前,那必然是十分痛苦的事。
对于万云涛而言,当日也是这般心境吗?
纵然千雪浪从来没有喜欢过什么人,也从来没有遭遇过这样的场景,可他曾听见过荆璞那般痛心悲苦的声音,他知道眼睁睁瞧着自己在乎的人死在眼前会带来什么……
还有未闻锋。
师父死去的时候,未闻锋几乎发狂,千雪浪在神识之中见到过他那般伤心绝望的模样,见到过那片苍凉到仿佛终末一般的天。
在这个瞬间,千雪浪能够理解万云涛的恐惧。
哪怕万云涛对他的感情,他并没有任何回应的必要。
千雪浪突然回忆起当日在东浔城之中提起魔奴时,自己曾经说过:至亲至爱,又有什么不能忍心的……
如今想来,这实在是一句高傲得不能再高傲的话。
如何能够忍心?
人并非天生完美的造物,有许许多多的私心,许许多多的情意。
千雪浪在与荆璞说话的时候就已隐隐约约感觉到,金佛女与银环生对世人恶毒可憎,却将自己所有的爱意都留给了荆璞,因此荆璞也以自身回报。尽管那并不是金佛女与银环生想要的,比起报仇雪恨,他们也许更希望荆璞做一个幸福安康的孩子。
就像万云涛这样,心中十分喜爱,尚能够忍耐,可是无法接受心爱之人的死亡。
就像任逸绝,明明修为平平,却为救人强行动用诛魔剑。
人……人的私心……
此刻想起,这回下山后的许多事情立刻都涌入脑海之中,千雪浪一贯心如止水,乍然浮现万千思绪,体内顿同堤坝溃决,情潮奔涌,波涛汹涌之处更胜寻常,脸上顷刻间浮现出嫣红血色。
万云涛瞧他脸生晕红,不禁看得一呆,本以为千雪浪是听得害羞,正感不好意思,又却转念,悚然想道:“玉人岂是如此娇俏烂漫的天真性子,他要是为这几句话就感到羞涩窘迫,那还能修成什么无情道。”
果不其然,念头刚落,千雪浪的身体忽然发颤起来,动静之大,甚至打翻了叶子上一堆鲜花瓜果,他垂下头去,白发如锦缎般滑落身侧,手指紧紧扣在石头上,仿佛在忍耐着什么。
万云涛也来不及去管,将人搂在怀中,只觉得千雪浪身上忽冷忽热,额间已见豆大的汗珠,不禁骇然道:“你……你怎样?”
“我……我……”千雪浪几乎说不出话来,“我心口好痛……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