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方师玄情不自禁地“啊”了一声,担忧道:“她一个重病的弱女子,又能做什么?”
“步月娘身体虽是孱弱,心性却甚是顽强,她对我说,太叔生之所以有意杀人夺宝,全是为了她的病情,如此说来,万事起因皆是她。她想请我去同五怪人说一说,用她的性命了断这桩恩仇。”
尽管步月娘已命不久矣,可如今丈夫陪伴身旁,对人世何尝不留恋,病者对生的眷恋执着往往更胜于常人,她说出这番话来可谓是真正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了。
众人皆是一惊,既有钦佩,也有唏嘘,任逸绝却没来由地想起前几日千雪浪的那句话来。
‘你既是为我动手,那与我所做并无差别。’
他想着想着,忽生出一点痴意,情不自禁地转过脸来看着千雪浪。
千雪浪奇怪地瞧了他一眼,不知任逸绝为什么忽然看向自己,又听他道:“原本还没结仇,可要是真叫步月娘来了断这桩恩仇,那双方倒真会不死不休啦。”
千雪浪心道:“说得有理,可瞧我做甚。”
水无尘点头称是:“不错,我当日也这样说,生老病死原是无可奈何,太叔生为求治病,已结下仇怨,且不谈五怪人如何想,要是步月娘真死在五怪人手中,那这件事就真正没法子周转了。步月娘听我如此说来,实在六神无主,不住哭泣,我便宽慰——”
九方子鸣忍了又忍,实在忍不住打断:“现在也已结仇了,难道还有什么办法不成?”
他听得入神,不自觉地寻求水无尘的意见。
“那时太叔生虽咄咄逼人,犯下过错来,但好在到底没伤及人命,尚有转圜余地。”水无尘微微笑道,“你瞧这事儿好像不容争辩,实际上五怪人为这事儿被追杀多日,难道心中不厌倦吗?纠缠不休至今,说明双方各有本事,真闹下去,只怕无休无止,五怪人那边当然也想息事宁人,只是缺个台阶下。”
九方子鸣恍然大悟:“说得也是。”
水无尘这才继续下去:“我瞧他们夫妻实在可怜,就宽慰步月娘道,我愿意甘愿做个说客,去调解这桩事。”
说到这一节,众人才知短短一句“水无尘来到岱海,为太叔生与五怪人调解”当中的来龙去脉。
水无尘虽无意居功,但她言谈之中,为人之热心善良,于人情之敏锐洞察,于大局之透彻分明,已不言而喻了。
九方策望着她,神色之中不觉流露骄傲之情。
“之后我辗转与五怪人联系上,因步月娘也想向他们五人致歉,就将地方定在了太叔生家中。”
任逸绝忽道:“难道五怪人不怕是陷阱么?”
“五怪人当然担心,因此言明会突然前来查探,要是叫他们发现有旁的什么朋友啊亲戚的也在,就当是陷阱。”水无尘微微一笑,“太叔生既是诚意化解恩仇,那当然清清白白,没什么可遮掩的,就答应下来,只问能不能留几个婢女仆人伺候夫人,五怪人倒也答应了。”
任逸绝想到皮影戏上被杀之人,想来就是伺候步月娘的仆从丫鬟,心下轻轻一叹。
九方子鸣问道:“那然后呢?当天又发生了什么事?”
“当日晚上,五怪人做贼似得进来,进三个留两个,又互相轮换,里里外外查探了一遍,折腾了小半个时辰方才勉强作罢。步月娘盛装相迎,她身子不好,如此拖磨许久,几乎晕厥,惹得太叔生怒气暗生。”
任逸绝心下忽感奇怪:“按照皮影戏来瞧,应是五怪人借调解的机会有意杀人,以绝后患,之后又为人所杀。可听水无尘所言,五怪人到此时也生怕掉入陷阱之中,有些不合常理,难道说……”
他又想起那位黑衣骷髅来。
水无尘又道:“我从中调解之后,两边皆松了口,很快就到了饮茶的环节。”
这是岱海的传统习俗,双方要是化解仇恨,等到说清楚话之后,就要各饮一杯茶水,以示茶尽债消,也可换做酒,或是烧开的井水等等,总之是要饮上一杯。要是调解人在其中出力极多,双方还会特意再敬调解人一杯。
因这规矩与婚俗略有相似,如对长辈敬茶、夜间合卺。常有人戏称这规矩是仇人间的交杯酒。
这事对岱海长大的九方子鸣和九方师玄不奇怪,可毕竟还有任逸绝与千雪浪在,水无尘还是特意解释了一下。
千雪浪忽道:“这规矩好麻烦,难道不怕下毒下咒么?”
原本他是不会在意这些小事的,不知是不是与任逸绝待得久了,也学会些许缜密,思考起其中的空子来。
“会讲这般礼数的,不是名门正派,也是知书达理的散修,多看重名声,怎会做如此下作卑鄙之事。”九方师玄摇头道,“更何况还有调解人在旁,要真行了恶事,纸包不住火,行凶者又如何逃得开来。”
水无尘继续说下去:“太叔生自己备了一壶茶,五怪人则备了一葫芦的山泉,除去他们双方之外,我与步月娘都饮了茶水与泉水。没过多久,我忽感全身血液沸腾,痛苦难当,眼前一阵阵的发黑,知是不妙,正要往出奔逃时晕眩袭来,迷糊间只听见太叔生大喊月娘,就这样人事不省了。”
虽知水无尘好端端地在此,并没有出任何事,但九方子鸣还是心中一跳,轻声道:“是谁害你?好端端的,他们干嘛害你?是不是他们知道了你半魔的身份?”
九方师玄摇摇头:“不对,这半魔身份是众人后来才知晓的,难道水夫人以半魔之身行走天下吗?”
“他说得歪打正着,确实没错,对方是奔着我半魔的身份来的。”水无尘轻轻一叹,“不知是哪杯水里,有破我魔封的秘咒,等我醒来时已恢复成半魔的模样,众人因此知晓了我的身份。”
“我后来也是听旁人说起才知道,太叔生家中无端起火,火焰冲天,引起路人注意,等众人赶到时才发现所有人都死了,只剩我一个活口。来人将我救出后,太叔生家也烧得精光了。”
水无尘沉默半晌:“其实这件事里,我所知确实不比你们更多,当日喝了水后,我是真真切切地什么都不知道了,到底发生了什么,又是谁下药害我,我实在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