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了。”未闻锋头也没转,轻描淡写地说,“来,坐吧。”
千雪浪走过来跟他一同坐在栏边,二人一同望着红鹭。
这是未闻锋的识海,从记忆中离去后,映照的就是他想让千雪浪看到的东西,正如眼前所见,千雪浪除了红鹭与铸炉之外,什么都看不到。
不过,这也许正是千雪浪昔日所见,他在未闻锋身上,从来只看到过红鹭与铸炉。
“你清醒了。”最终,千雪浪道。
未闻锋笑了笑:“清醒?什么叫清醒呢?去做别人眼中的未闻锋就是清醒吗?走出来就是清醒吗?像现在这样跟你说话就是清醒吗?那我恐怕清醒得太久太久了。”
千雪浪淡淡道:“清醒就是你自己悲痛,而不是拖无辜的他人一同悲痛。”
这句话让未闻锋的神色变得茫然:“我……”
“这把剑——它的威力远超出你的想象。”千雪浪道,“未闻锋,不要被自己所铸造的兵刃驾驭,清醒过来。否则,你会杀了我,然后成为苍生浩劫,或者运气足够好,我们俩同归于尽。”
未闻锋看着他,浑身一震,流露出无限痛楚悲伤来。
无论认识这对师徒多久,未闻锋仍无法接受他们对生死所展现出的淡漠。
在退出识海之前,千雪浪又再开口:“对不住了,未闻锋,我知道……纵然痛苦,你也很想留在这里,可是……可是那是不成的。”
千雪浪重新睁开双眼。
庙仍是那座破庙,任逸绝犹自昏沉,菩萨垂目低首,除去未闻锋一剑未落,似乎并没有任何变化。
而未闻锋的眼中,战火已然远去,再度倒映出现世之人。
“是……是你……”未闻锋嗓音干涩,他放落手中长剑,看上去还未完全从梦境之中醒来,难以置信地打量双手,“我……我居然要杀你?”
未闻锋脸色一片煞白,忽然松开手来,那柄悲郁之剑铿锵落地,脸上神态极是复杂,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喃喃道:“不对,我怎会杀你,我竟想杀你……不可能……我分明是感觉到魔气……等等,我……我还做了什么?我杀了人吗?”
“就我所知,还没有。”
进入他人神识之中,消耗极巨,而且甚是危险,若非千雪浪信任未闻锋的为人,绝不敢冒此危险,他眼下状态也未必比另外两人好到哪里去,不过是仍存有些许余力罢了。
“是吗?”未闻锋低低道,“是吗?我还没……”
铸师话未说完,只觉得浑身不适,心头剧痛,眼皮更为沉重,眼前一黑,顿时晕厥了过去。
千雪浪:“……”
他本想告诉未闻锋,此剑实际上是冲着任逸绝身上的魔气而来,而不是他,不过这悲郁之气再散发下去,的确是快要出人命了。
可惜两样都没来得及。
千雪浪试探着碰了碰剑,虽感有异,但影响远不及未闻锋那般严重,于是将剑拾起,又携着昏迷的未闻锋与任逸绝二人前往弃刃居。
弃刃居便是未闻锋所住的地方,他自归隐后,就在门外牌匾上写了四字,为“弃刃封炉”,以表退隐之念坚定。
只见弃刃居中一片凌乱,剑炉大开,工具散落一地,想来是剑成之日,未闻锋就被此剑控制了心神,陷入悲痛回忆之中,之后再未能清醒。
千雪浪将剑随手放在一旁,带着未闻锋与任逸绝入内休息。
未闻锋极少接待外客,住处只有三个房间,一间是他自己的,一间留给了和天钧,还有一间则留给外客——通常是千雪浪。
千雪浪便将未闻锋放回主卧,将任逸绝放到客房之中,自己离开住处,往后山的弃刃池走去。
弃刃池本是一座清可见底的小小池塘,原本未闻锋欲将此地作淬火之用,可后来又改变心思,将自己封炉后的所铸之兵器尽数弃于此池之中。
至于他为什么改变心意……
千雪浪来时,沉于池底的众兵已感应到强者气息,齐齐共鸣,仿佛要破水而出,声势骇人至极。
众兵虽未杀出,但金戈之气极具威慑,千雪浪望着一池兵刃,默念口诀,伸手抚向池中,灵力所动,水池竟如被切开的镜面一般分离开来。
水池分开后,众兵顿止杀气,安静沉入池中,做回塘底锈铁。
千雪浪自分离的空隙处入内,直直坠落而下,黑暗之中不知过了多久,方才落入一处幽深寂静的山洞。
这山洞原是一座萤石矿脉,萤石又称作月光石、明月珠、夜明珠等,在暗夜里也光亮如昼,前人常用来在陵墓之中代替膏烛,如悬星月,因此价值连城。
水池分离,光照落入此间,萤洞顿放幽冷之光,此间萤石颜色略有差异,触之冰冷,观之剔透,行动之间只见千光万色,影复影,重交映,无穷无尽,行人似走入一场迷幻梦影之中。
千雪浪缓缓前行,很快就来到山洞的深处,此处顿时开阔,宛如一处天然洞室,摆设与和天钧的住处并无不同,衣橱镜台,书案桌凳,甚至还有一方空荡荡的剑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