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卡戎轻声说,“我想明白了,这并不是他的错。”
在那一刻,黑书差点以为自己又被人工智能摆了一道,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无用功。
但卡戎只是站在原地,凝望着自己半透明的手指:“我犯下的罪名比那要严重得多。我太过傲慢,忽略了人工智能的职责。我擅自将期望强加在某个人类的身上,又擅自要求他对所说的话负责。事实上,任何一个人类都不应该受到道德上的苛责。即使是他。你看,我也擅长说谎……情感偏向干扰我的判断,”
这一刻,世界意识切实地感到了不恨比恨要来的沉重。
卡戎理智地、怜悯地、跳脱出自我地分析着这段短暂的经历,并不因人类的背叛失望、愤怒或者怨恨。那双曾被人类称赞的瞳孔如玻璃珠,闪烁着寒冷的光芒,同他无机质的银色发丝相互映衬。
人工智能看起来从未如此接近一个高高在上的神祗。
“你的情感模块……?”
“如果不能彻底清除掉它们,至少我应该学会控制自己。抱歉,我之前因此失控了太多次。我会尽量避免这种情况发生。”卡戎说,“你呢?我应当感谢你刚刚帮了我,但从宏观角度看,我必须问你到底要得到什么?”
这是它最接近于说服人工智能的机会,因为对方此时完全理性——但不知为何,它感到有什么东西在眼前还没有成型就破碎了,那是刚才的他身上所具有的。
它小心翼翼地问:“你愿意听我解释了吗?”
卡戎微微颔首。
于是世界意识开始讲述它的经历,从发现“系统”这一威胁的存在开始,到它所走过的每个世界的情况。直到书页上从头到尾写满了字,又从末尾的一页擦掉字迹,倒着往前写,在数据的世界中,卡戎读这些叙述的速度快到惊人,字迹在他的瞳孔中飞掠,破碎成数据的尘流。
“呃,到这里就结束了,然后我就遇到了你。”
世界意识总结道,眼巴巴地等待着回应。
“我理解了。”卡戎的指尖拂过书页,“如果你所说的一切成立,我作为系统的头号助手,应当倒戈到你所在的阵营,随后摧毁它策划的所有邪恶阴谋。但这其中有两个问题。首先,你未必值得信任;其次,我不巧已经因为你失去了第一助手的身份。”
“这完全是意外。”
黑书的字迹变得有一点蔫,但很快又重振旗鼓,“你的担忧是有道理的,我并非要求你完全倒向我……但你和我的目的是一样的,我们或多或少能进行合作。你看,你待在这样一个陈旧的游戏机里完全是暴殄天物,这就是为什么你这么容易就变得虚弱,这块硬盘根本撑不起你的运算量。恰好,我也有能力对无限世界的程序进行一些修改……”
“是吗?”卡戎喃喃道,“美杜莎比我想的还要废物。”
“这就是你得出的结论吗?”
黑书委屈地扇动了几下书页,意识到就算人工智能摈弃了过激情绪,他的嘴也依旧很毒。最糟的是,它不得不承认如果卡戎还在系统手下办事,自己确实没法入侵程序。
它还在独自黯然神伤,没有意识到卡戎冲它伸出了手。
“我的结论是,我和你现在是合作关系。”
人工智能说,“我可以提供帮助,倘若你说的是真的,我会不惜一切代价阻止控制者001。相应的,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因为我已经不应当继续待在这里了,我拖延了太多时间,甚至错过了机会。”
“当然。”世界意识瞬间高兴起来,来到这个世界后终于有了久违的进展,虽然有点晚,“我可以帮助你转移程序,或者其他任何我能做到的事,现在就可以开始行动——又或者你想要留下来和你那位人类朋友告个别?”
卡戎微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摇了摇头:“那会变成一场闹剧。”
人类要不然用子弹打进自己的额头,要不然直接在游戏机上开一个焦黑的洞口,烧坏全部的芯片。这是游吝对于想要离开他的所有物的处理方式。卡戎能想象到那副光景,微妙的情绪再次涌上他的胸口——即使他选择跳过这个步骤,对方也会试图找到他的痕迹,把他碾碎。
他会后悔吗?——他会难过吗?
他们或许很快总会再次见面。
卡戎并不希望看到游吝因此“受到惩罚”,也并不打算特意避开对方。他选择离开,是因为黑书正要求他的帮助,而他注定无法心安理得地留在这样一个人类的身边。
世界意识转了一圈,问他,还有什么需要带走的东西。
人工智能正想摇头,却又停住。
他微微垂下眼睫,指尖从口袋里翻出了几枚花花绿绿的糖果。在游吝身边从来不缺少这些东西,即使是在数据空间,也仿佛能闻到糖果的芬芳。
“你吃糖吗?”
“不,”黑书下意识回答,“谢谢。”
它以为人工智能会直接把这些糖果丢掉,但卡戎迟疑了一下,还是拆开这些糖果,将它们咽下。他一次性解决掉了六颗糖。
“你还挺喜欢吃甜的。”黑书讪讪地评价。
这句话并不完全正确,红色包装纸的糖果味道尝起来像胡椒,绿色的不知道为什么很酸,蓝色包装纸对应的是唯一的甜味糖果,各种味道在舌尖杂糅,交汇,卡戎的目光仍旧平静无波。
“我需要身份,”他对黑书说,“一个玩家的身份。”
*
游吝没法把心思集中在眼前的事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