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偏了偏头,借助椅子腿支撑起自己,
“我就永远只能等待你的回心转意。我说过,我会来找你,这样的决定对我来说并不难。罗兰,你是唯一一个欺骗我的人类,你对于杀死我的渴望并不比我更少。就在做下决定前,我忽然意识到假如这一切都是你所做的局,那么我终究会心甘情愿地走进了法阵,我的血也为你流干了——”
“我不会骗你。”
罗兰闭上眼睛,他觉得有什么滚烫的、炙热的东西从自己的心脏处向上涌去,梗在他的喉咙中,让他发不出哪怕一声叹息。他掐了掐自己的手心,没察觉出痛来,
“和你相比,魔法阵对我毫无意义。”
克里斯梅尔并没有反驳。
他的生命正在持续而不可逆转地流逝,魔王头上的断角抵在桌沿,尖刺般疼痛。他一直认为再一次见到罗兰,他会感到仇恨在心中燃烧,但当他的眼眸真正倒映出对方时,深渊魔族冰冷的心脏忽然再一次迟缓地跳动起来。
“我并不满足,”
克里斯梅尔忽然说,他的声音阴沉,“我还没有真正对你做些什么,我说过我要注视着你,我会把你关起来,切开你的喉咙,抽出你的肋骨。这一切都还没有实现。尤其是当你对我这么说的时候,我还没有触碰到你,你也还没有向密拉尔大陆宣布,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属于我的——”
他不打算假装自己因为不可逆转的伤害而释然。
他不屑于假装为自己的行为而后悔,也不会改变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但罗兰就这样倒映在他的目光中,如此痛楚地看着他,他忽然觉得,自己或许确实会无数次心甘情愿地走进这个人类的陷阱。
罗兰轻声说:“我们会办一场整个大陆共同见证的婚礼,我可以邀请法师塔的学生和我其他地方的朋友,不过你那里的领主则必须分开落座。婚礼一定要非常盛大,天知道——我之前从来没有期待过这种东西。我们会用到魔王城的花海,还有矮人和地精酿制的美酒。”
“……罗兰。”
“所以你不许死。”
法师固执地说,就像是他的言语能够起到禁咒的作用,“你答应过亲手杀死我。”
他们任何一个人都意识到这些话语只不过在徒劳地规避一个事实,那就是克里斯梅尔的生命随着无休无止运行的法阵而逐渐消逝。魔王确实非常聪明,黑书从未想到大法师曾留下过一个可能的渠道,这基本是罗兰回去的唯一一个机会。
但同样也是一个弥漫着血色的、极为不详的机会。
来自深渊的暴君仿佛终于败退般低声说:“我的确搞不懂你。”罗兰隔着屏幕望着他,他隔着世界的裂隙看向现实中的罗兰,看着青年颤抖的指尖,还有他慢慢地靠在屏幕上的那双潮湿的眼睛。魔王停顿了一瞬,他猜测自己还有最后一点力气。
但他还是感到不甘心,假如此时此刻一切都前功尽弃。
“——白玫瑰的花语究竟是什么?”
克里斯梅尔忽然问,就像是他真的非要在这时候弄明白这个。
黑猫用尾巴尖卷着法杖“新星”,轻轻地走过一屋的狼藉,它走近魔王这个对它而言庞然大物的存在,随后停住了。罗兰缓慢地松开鼠标,密拉尔大陆上战绩最辉煌的法杖应声而落,就在魔王的手边。
“毁掉它,中止法阵。”
大法师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幽灵。
阻止一枚星辰运行,只有可能通过毁掉另一枚星辰,他法杖上的月之精魄无比强大,甚至能和密拉尔大陆上的潮汐彼此感应。
随后他仿佛笑了一下,望着法阵中央被无数条鲜红的线条困囿的魔王,在他散落一地的黑色羽翼,伤痕累累的身体,沾满鲜血的银灰色长发以外,那朵白玫瑰别在魔王的胸口,已经枯萎了大半,但奇迹般干干净净,一点儿也没有沾染上其他的颜色。
“我本来觉得在这里留一个悬念比较好,”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指尖,“比如‘等之后再告诉你’。但是我担心这反而是一个糟糕的兆头,而且我也不想要你有更多必须考虑的遗憾,所以……”
克里斯梅尔等待着他的答案。
“我足以与你相配,”
罗兰低声说,“这就是你戴在胸前这朵花的意义。哎呀,之后魔宫是不是应该改种白玫瑰了?”
纵使天才如大法师,也对未来将要发生的事一无所知。未来将要走的路似乎被笼罩在一层浓重的迷雾中,假如最后一条道路被截断,是不是真的要靠漫长的搜寻还未可知,而且,两个世界似乎并不可能永远联系在一起。但他此时望着克里斯梅尔,仍旧露出较为轻松的表情。
——真是糟糕,这样看来还不如克里斯看不到自己的时候呢。
魔王的手指触及了法杖“新星”,激起了一阵柔和的涟漪。
克里斯梅尔盯着法杖看了一会,他天生漆黑的羽翼和力量就使得温和的星辰之力与他无缘。罗兰猜测他已经不剩多少力气,但法师一般都小心翼翼地躲在后方,正是由于他们本身的脆弱。
“新星”对于罗兰而言,意义与其他法杖全然不同,正如镰刀“魔瞳”是克里斯梅尔的标志。
三、二、一。
道个别吧。
克里斯梅尔的手指猛地收拢,在那一刻,罗兰尽力尝试着对他露出微笑。现在他们都能看到彼此。下一次再见面,便不知道是多久以后。
魔王蓦然间流露出他那副阴沉暴戾的典型神情,他那双暗金色的眼眸死死地盯着罗兰,就像是丛林间的猛兽盯着猎物。深渊魔族的冷漠,令人畏惧的暴君的杀意,再一次灼热地刺痛了大法师的皮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