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它的心情似乎更糟糕了……他说错什么话了吗?
阿斯塔盯着面前被妥妥贴贴处理了一遍,虽然伤还没好全,但是看起来至少气色不错的人类,终于重新找回了生气的感觉。他总是这样,就连昨天最差的时候,也非得说一句“没事”不可。
难道它连这种显而易见的谎言也看不出来?
它将手掌翻过来,一大批腕足顺着它的手腕弯弯曲曲地前进,每一根触手都卷着一枚小纸片,它们熟练地各司其职,很快在伊西多面前拼凑出了一大片完整的纸张。
对方的眼神先是困惑,接着是模模糊糊的不敢置信,到最后是被看破的难堪。
“你的遗书,”
阿斯塔轻轻动了动指尖,触手又如潮水般退去,它平淡地叙述着:“有什么感想吗?”
在怪物手中,不仅是伊西多交待过要在一切结束后才能给它看到的遗书,而且纸上的字母还完全呈现出被水洇湿过的模样,纸张被撕成了零零散散的碎片。将这张纸直接拿出来给人类看,不仅是对他的质问,同样也是对自己情绪的彻底坦白。
伊西多的神情里满是做错事被撞破的难堪,间或夹杂着几分对自己“痴心妄想”的不自信。
他飞快地想要开口,阿斯塔又慢悠悠地打了个补丁:
“不许道歉。”
它说,这听起来很不讲道理,不过对伊西多显然很有效。
“我不是……”他脱口而出,随后犹豫不决地移开了眼睛,慢慢地咀嚼自己说出的话,
“我没想到这封信会在这个时候就被你看到,我……这不是我想象中的时机。”
伊西多显然很想道歉,不过他拼命按捺住自己。
阿斯塔轻轻地敲了一下椅子的扶手,听不出具体的情绪,不冷不热地说:
“我知道,这封信只有在你替我送完死之后才能被我看到,等我读到信的时候,就算想要找你清算,也找不着人,更没办法听到你亲自承认了。”
人类僵硬在了原地,那双翠绿色的眼眸因为阿斯塔冰一样的目光而冻住,但他还是舍不得移开,直到感到酸涩才慢慢地眨眼。他觉得自己最隐秘、最微不足道的心思就这样赤。裸裸地呈现在了怪物面前,在他毫无预料的时候。
“对不起,”他还是违反规定,说出了道歉的话语:
“我不该再打扰你的。我……我没有资格再见你。但是我在信里写的真的是我最后的话了。这看起来很烦人,而且我还是在骗你,所以影响到你的心情,我……”
阿斯塔简直要被他气笑了。
“伊西多,”它打断他,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这些乱七八糟的话完全没有存在的必要。
人类的话音戛然而止,他咬了咬嘴唇,知道自己说的话又让它生气了。
伊西多并非完全不明白,只是不敢相信。他固执地把所有的可能性往相反的脉络牵扯,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情不自禁地流露出屏住呼吸,像是将一切孤注一掷的期待。
他不奢望得到原谅,但是,星星离他这样近,总会给他一种伸手就能触及到的错觉。
这错觉会让他又一次摔得粉身碎骨。
“你是不是根本就不觉得我们还有这次见面的机会?”
阿斯塔一字一顿,它所有的愤怒都凝聚在了这一句话里,以至于每个音节都因为承担了怒意而变得像是涨满的弓弦,触之即发:
“在你的计划里,昨天你就会死,我就再也找不到你了。伊西多,你说你什么都愿意为了我做,那么我如果还要再见你一次呢?再过一百年或者一万年,你都再也不会出现在我的身边。直到最后你还要做一个骗子。觉得遇见我是很糟糕的事情吗?”
伊西多骤然抬起头来,他怔怔地看着眼前的阿斯塔,“怎么可能?”
“那就告诉我,”
阿斯塔俯身靠近,在伊西多眼睑投下一片阴影,“你所有的心情,还有想对我说的话。我不想在遗书里看见这些,我想要听你亲口告诉我。”
那该怎么开口呢?伊西多一时间手足无措起来,就像是有无数句话要说,但它们同时将语言程序堵塞得满满当当。在那双深沉到看不到任何倒影的眼睛里,他第一次看见了自己,就在瞳孔的正中央,像是镶嵌了一枚翠绿的宝石。
“我……”
他犹豫了一会,才开口:
“我其实没有打算在昨天死掉。”
这句话连阿斯塔都没有意料到。怪物很快地坐了回去,伊西多觉得自己似乎找到了它生气的真正理由,又不敢置信。
它看起来显然不那么冷冰冰了,只是抬起眼睛表示质疑。
伊西多悄悄地观察着它:
“……不如说我想要做到尽量不死。我不想让你必须背负任何人的性命,所以只要我有一点活着的希望,我就会活下去。如果你在任何时候需要我,那样就能赶到你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