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起来有些失落,“我们家没那么些闲钱买柴火,都是我和我大哥读书的时候才生。你去床上用被子焐着好了。”
小孩子火气重,更兼西屏才刚在炉子边坐了大半晌,根本不觉得,她反而把外头那层桐油纸窗户推开,只阖着窗纱糊的窗屉,可以隐隐约约看见外面在下大雪,院角那井沿上与院墙上已积起薄薄的一层。顾儿从对过厨房里走来,用盆装了几根刚烧起来的柴火,说是要烧饭了,顺便给他们烧点柴来。
一看他们并头坐在书案前,她便哼了声道:“年节底下,可以免了你的罚,下回可不许再随便打人了。”她把柴火夹进那炉子里,又在上面放了壶水慢慢煨着,“过来烤火,替我看着水,先不要到正屋去惹你爹的骂,他气还没消。”
那长条凳略微有点高,时修搀着西屏一条胳膊,让她先梭下去。两个人坐到炉子前来,顾儿歪着脑袋将他们看了须臾,像一对瓷娃娃,她不禁弯着眉眼笑起来,“要是屏儿不是姨妈,两个人倒登对得很,给我家做媳妇多好。”
时修现下有些知道这个词是什么意思了,无非是生老病死都要伴在一处,他脸上立刻红起来,张嘴要答应,一看西屏没甚话说,自己又赶忙咳嗽两声,把话咽回去,也不说了,免得好像他一力上赶着巴结她。
顾儿出去的时候,姚淳也从正屋里出来,一道往厨房去,时修瞥见他就脖子一缩,生怕又惹他生气。他讪讪的,握了下西屏举在炉子前的手,“这么凉?”
她没躲开,点点头,“我一年四季都是这样。”
她自己不觉得冷,可时修觉得她冷,握住她的手就不放开,这小小的手使他想起他爹蒸的米糕,也是这么软乎乎的,又有些韧劲。
他们握了好一阵,他专注看她的指甲,修剪得圆圆的,透着淡粉的颜色。噗嗤一声,炉里的柴火塌断下去,铜锵子嗤嗤地响着,水烫起来了,有烟冒出来,他把手伸去那水汽里熏一会,熏得滚烫,又来焐她的手,终于将她的手也焐热起来。
忽然四巧打着灯笼进屋,抱着个攒盒,在帘子后头跺脚,“外头下雪了。”说话走进罩屏里,见西屏也在,忙问:“三姑娘呢?”
“这不是么?”时修朝榻角一指,果然有个黑影子团在那里。
西屏因问:“下雪了?”
四巧点头道:“可不是,我刚从厨房出来还没下,半道上下起来,好大的雪花,看样子要下一夜了,明天起来就要积雪了。”
西屏转过去将窗户开了缝瞧,果然飘着好大的雪,倒衬得夜亮了些。她有些兴奋,去年扬州府就没下雪,想是积到今年一块下。
时修在问四巧:“你到厨房里去做什么?”
四巧道:“厨房里妈妈说下晌打了年糕,近来晚饭吃得早,你又睡得暗,我怕你夜里饿,就去拿了些来,架在炉子上烤来吃。”
那攒盒里有一半是切成厚片的年糕,另还有些果干和红枣。西屏晚饭吃得早又吃得少,正有些饿了,恰巧茶也煮好了,便叫四巧拿铁网来盖上,放几片年糕烤在上头。一看南台那屋也还亮着灯,就说要请他来吃,“三叔大概一时也不睡。”
时修不高兴叫他,“他在那屋里也有火,冷不着的。”
虽然不冷,却冷清,不是一样,西屏嗔他一眼道:“你能不能不要小肚鸡肠,三叔可没少为你出力,你想想人家替你坐了多少天的大牢。”
时修笑一笑,“我就怕他来看见咱们,心里会更觉冷清。”
四巧一听这话,看他们一眼,只当没听见。不过看样子往后要听西屏的吩咐,便道:“我去请他,大家坐着热闹点。”
南台刚到,坐不多时,顾儿也来了。进门闻见烤出来的米香,抖去肩上风雪,笑着进来,和西屏道:“我才刚到你那头去,红药说你过这边来了,我就来看看。你们倒会弄,我正好也饿了。”
时修让她在榻上坐,倒了热滚滚的茶。西屏因问:“姐夫还没回来么?”
顾儿道:“肯定是人家拉着他吃酒听戏。”
她怕睡着了又给他回来吵醒,索性就等他回来再睡,在房中坐着无趣,去寻西屏说话,又寻到这边来。南台把烤好的一片年糕夹给她,她拿着烫,左右不住换手,“好大的雪,不知你大哥他们的船在路上好不好行。”
时修道:“放心吧,这才第一场雪,河道上冻不起来。”
顾儿点着头,又看着南台,想问他对梁有鱼的意思,可碍着西屏先前的嘱咐,也没好问,只说:“梁家下晌不是送了些点心来么,不如放在这炉上一齐烤一烤,可别搁坏了,倒辜负人家一片心意。”
南台忙起身,“我去拿,点心在我屋里。”
他一出去,顾儿就与西屏议论起来,时修再旁听着,忍不住插嘴,“那我的婚事呢?您有什么打算没有?”
敢问这话,想必是知道她已了解他和西屏的事了,顾儿蓦地不高兴,轻而易举就叫这小子蒙混过关,分明是于理不合,他却半点不觉惭愧似的。她把嘴一撇,“你急什么?你不是立志要做个老光棍么?”
“我几时说我要做个老光棍了?”
“你是没说过这话,可从前让你跟人家姑娘相看,你不是半点不上心么?还常怨我管得多,这会又来问我?我不管你的事,你去叫你爹给你张罗好了。”说着把橘子一瓣一瓣地闲掰进嘴里。
时修一急,拿眼催着西屏说话,西屏却不理他,只管吃年糕,门牙咬住一点,拉得长长的一条,还冒着热腾腾的气。他待要说开,不想南台取了点心进来,只得咽住话。
顾儿又把心思放在南台身上去了,接了盖就说:“有鱼做的点心卖相虽不好,吃着倒是好吃的,不像大奶奶,做的东西简直难以下咽。”
时修笑道:“您这话也就背地里才敢说,当着大嫂的面为什么不说?”
顾儿一缩脖子,“谁敢说她,你敢么?”
南台因问:“大奶奶这么厉害?”
“她倒不是厉害,只是你说她做得不好吃,她愈发要潜心钻研,可烧饭这事,我看也要些天赋,她天生不是个会烧饭的材料,比我还不如。”顾儿一面说,一面睇时修一眼,“我做小姐时也不会烧饭,可自从嫁给你爹,没法子,也要学,几年做下来,不能够说十分好吃,好歹也能喂得饱你们兄弟两个。”
时修道:“那是因为大嫂总做些怪里怪气的东西,真是苦了大哥了,本来脾胃就弱。”